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甘肃元顿教首王伏林自称弥勒佛转世,倡言天下末劫,欲借召开龙华大会之机,取河州占省城,后遭到清政府的残酷镇压而失败。此案是有清一代西北地区由秘密宗教发动的规模最大的一次民变。马西沙先生较早利用档案材料对河州事变作了描述。①清朝中央与地方官员在镇压河州事变的过程中,采取了许多有效的处置措施,迅速控制了局势。笔者将在分析这些具体措施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乾隆朝民变的政府对策。
一、王伏林及其元顿教
王伏林,乾隆五年(1740年)生,甘肃狄道州沙泥站红济桥人,曾出家为僧,后还俗。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王伏林来到河州,兴立元顿教,“因入教的人名单内系朱笔标的,又名红单教”,亦称“悄悄会”。教内有《十转经》、《弥勒真经》等宝卷,“说的都是古佛临凡,欲度有缘的话”。教徒入教时,教主先传授三皈五戒,命其“每早吸日光三口,能避水火”。王伏林自称弥勒佛转世,其母系五圣老母转世,其妹系观音老母转世,自己法力甚大,能点石成金,有避火的咒语,不怕刀兵水火,如拜他为师可以消灾延寿。为号召徒众,王伏林诡称其母“有件扫霞衣,凡投在他门下的,他把姓名写在衣上,待天上星辰全时,作起法来,将衣轮转,要何星附在何人身上,那星就会掉下来随在人身,那人得了星宿,就猛勇无敌,一切不怕”。王伏林常住在河州教徒张志明家中。张志明向人宣称王伏林是弥勒佛转世,要度有缘人,入了他的教,日后有好处,并称“现在是末劫之时,从了教主王伏林,就遇劫不死”。党日清、支文召等人或拜王伏林、或拜张志明为师相率入教,并在四处广为收徒。
王伏林在元顿教中建立了较为严密的组织系统:大教主、正教王:王伏林;二教主、北霸天、休乐王:张志明,系世界佛三教主;三教主、东霸天、迎春王:王九儿;四教主、西霸天、相继王:石忠信;南霸天、焰摩王:王得彦;军师:赫天祥;将军:王丙顺;八卦头领:坎卦党日清、艮卦王丙信、震卦沈显义、巽卦支文召等;金刚:党善宗、罗存法等;十二星:黄国其、王天宗、孔玉珠等;二十八宿:壁水狳何宗信、娄金狗罗常三、斗木獬王开住、角木蛟王和尚、女土蝠王桃花保等。尚未封全。
二、河州事变的经过
乾隆四十二年十月初九日,二教主张志明将石忠信、支文召、王丙信、党曰清等人招到罗聚洪家商议起事计划,约于十一月十二日先派人到河州城里埋伏,夜间率众攻城,得了河州,十五日去抢兰州。后据教徒杨伏龙供称,其起事源于《十转经》宝卷中有“头一转在河州开荒下种”,教内又有“正月里,春花开,万寿宫里显道来”之说,“故此要在河州会集,先取了河州的印信,就往兰州坐万寿宫。到了万寿宫,现出当来佛,众人就扶他(王伏林)为首。”张志明又令众人在乡里广造舆论,定于下月初四日起在白塔寺王家坡“同建龙华大会,救度众生,若有携带家口前来赴会的,功果圆满,点金赐予众人,全家都有好处”。十一月初四日,王伏林、张志明、王九儿等在王家坡王丙信家竖起三幡,每日念经。“那些乡民听得活佛度世,都听信了,带了家小纷纷聚会,约有一千多人”。王伏林命前来赴会的这些“有缘人”,都在衣服后领上挂一块白布作为记号,并吩咐按五方五色(东青,南赤,中黄,西白,北黑)各穿衣裤,如郝天祥“是北方,即穿黑裤”,以为旗号。王伏林还派人在王家坡各巷口严密防守。初五日,甘肃河州知州杨赓飏闻知白塔寺有人结会竖幡念经,遂命令捕役前去查拿,并立即将情况报知陕甘总督勒尔谨。当日,教徒王存儿、王桃花等人在王家坡“各执刀棍拒捕,殴伤快役七人”。初六日,杨伏龙带领所招教徒300余名到达王家坡。初七日,王伏林派石忠信、郝天祥等7人至河州城探听消息,旋被拿获,供出起事计划。杨伏龙等少数教徒人心里害怕,遂带家眷逃走。但大部分人只听各自教主的,仍留在王家坡。
陕甘总督勒尔谨于十一月初八日接到河州知州杨赓飚的禀报,“想系邪教滋事”,即派遣按察使李本等人前去查办。初九日,勒尔谨接杨赓飚续报王家坡教徒聚众殴差,认为事态严重,当日飞奏乾隆帝,并亲赴河州督办。在调齐兵力后,勒尔谨于十三日率领标兵300名,河州协属兵200名,以河州协副将西德布为前队,自己为后应,丑时出发,未时赶到王家坡。王伏林与张志明、王九儿等人披发伏剑,口中念诵咒语,其母亲、妹妹分执黑白二旗,率领二三百人,各拿朴刀、木棍、流星出村列队,拒敌官兵。王伏林对教徒们说,“你们不用害怕,年老的手执三炷香,口里叫天,自然有神灵保护;年少的持着木棍抵挡,我们都有法术,能避枪炮。清兵施放鸟枪,王伏林等人全无畏惧。清军副将西德布见王伏林仗剑诵咒,遂一箭将王伏林射倒,督标马兵谢崇文上前“用刀砍毙”。清军随后并力进攻,众教徒抵挡不住,躲进村内,将村门关闭。把总杨化禄用力将门推开,清军一拥而入。自“申时起至戍时正,将拒捕各犯或生擒,或杀死,立即完结”,教徒被“杀死四百四十四名口,生擒五百二十二名口”。一时间王家坡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王伏林、张志明、王九儿、王伏林之母、妹均在混战中被杀。整个事变自发现至平定,仅历时9天,且“一日之内,已将逆众就擒,渠魁歼殄”,乾隆帝称其“所办甚为妥速”。(卷1045)
三、清政府的处置措施
(一)乾隆帝亲自制订处置方略。十一月十九日,初接陕甘总督勒尔谨关于河州事变的奏折,乾隆帝即有上谕:“内地民人,敢于设教聚众,并立有教主,竖幡占聚一村,入教者皆以白布为号,即与前此山东叛逆王伦无异”,(卷1045)将河州事变定性为邪教谋反。随后,乾隆帝制订了详细的军事预案。他首先命近处之陕甘提督法灵阿,选带精兵星夜弛赴河州协助总督勒尔谨,并预做如下部署:如果勒尔谨到后,能将各犯尽数擒获,就通知法灵阿撤回;如果勒尔谨未能擒获案犯,法灵阿到后,仍然遭到顽抗,不能克期完事,就一面由六百里弛奏朝廷,一面用六百里加紧印文,飞调三全宁夏驻防满洲兵1000名及索诺木策凌乌鲁木齐满洲兵2000名前去会剿。三全、索诺木策凌应在此前将马匹、器械、干粮等项迅速预备妥当,一得勒尔谨印文,即刻起行,带兵兼程前往,并将起程日期迅速奏闻。乾隆帝又考虑到法灵阿、三全办事虽极为认真,但从未经过战场历练,唯恐他们调度失宜,传谕带兵熟娴的固原镇总兵图钦保,接旨后即“由该处弛驿,迅赴河州,帮同法灵阿办理剿捕之事”。(卷1045)由于勒尔谨行动迅速,及时控制了事态发展,使得乾隆帝此次部署未能实施。为安定人心,乾隆帝指示勒尔谨应当首先张贴布告晓谕民众,使其感激朝廷养育之恩,以协助官军擒捕教匪,并亲自拟定了一份安民告示。乾隆帝认为“如此办理,犯法者既决不待时,守法者必共相激劝,自更易于办理”。(卷1045)为分化瓦解起事民众,乾隆帝称“胁从在内之人,有能各发天良,将此内正伙要犯,设法擒获,到官呈首者,不但可免尔等之罪,并当加以重赏,即或自知畏罪,豫行脱出,赴官呈首者,亦可稍减其罪”。他以为“如此晓谕百姓之后,或果能擒贼送官,尽行解散,其事更可速蒇,实为事半功倍”。(卷1045)
(二)地方官员全力协同缉捕。案发之初,甘肃布政使发牌将河州境内有邪教聚众一案“党羽颇多,从其教者,衣领带白布一方”等基本案情通知各地。地方官闻风而动,迅速调拨兵役设卡缉拿。甘州府知府钟赓起在接获布政使书札后,即“飞饬各属会同营员多拨兵役随带器械,严行防范查拿”,并转呈陕甘提督法灵阿。十二日,法灵阿接报,“随即飞饬附近河州之凉州、西宁二镇属大小营堡一体选调壮健兵丁,执持器械,在于本境及分界要隘处所加意防范,留心物色,如遇领带白布及形迹可疑者,即行拿获押解地方官衙门审办,毋得稍有懈纵”,并于十一月十二日轻骑简从,自甘起程由庄浪、碾伯一路前赴河州,“沿途留心查访,如有自彼脱逃之人,即行严拿惩治。倘逆犯众多,该处官兵不敷应用,奴才即就近在于西宁、凉州二处飞调官兵,相机剿捕,务期匪犯不致漏网。”
(三)对办案人员严明奖惩。因此案“歼毙贼渠,生擒余党,办理甚为妥速”,乾隆帝命将陕甘总督勒尔谨特旨“交部议叙,并赏给朝珠、荷包,以示嘉奖”。[9]对按察使李本、驿传道蒋全迪、河州协副将西德布及其余在事员弁如督标中营都司冯燝、前营守备孝顺阿、前营千总王一虎、河州协属右营把总朱迁系4人亦交部议叙。在奖赏办案有功官员的同时,清政府也依律明确相关人员的责任。此案起于乾隆三十八年,陕甘总督勒尔谨因“至今已届数载,臣毫无觉察,以致聚集多人始行查办,咎实难辞”,[10]自请责处。至于案发地河州,本应追究知州的责任,但因前任知州病故,而杨赓飚系原任碾伯县知县,刚于本年八月内到任,而十月即有此案,是以“止有功而无过”。[11]
(四)对案犯严加处置。乾隆帝以此案实为谋反,命令陕甘总督勒尔谨,“所有首伙各要犯,必须上紧弋获,尽法重治其罪,以示严惩”。在获知石忠信等人被拿吐供之后,他指示勒尔谨对陆续缉获的教众,随获随审,“不可稍存姑息”。(卷1045)勒尔谨遵照乾隆帝的办案方针,除将重犯一律斩首外,其余人犯“俱系甫经入教,并未转纠,应从重发遣云贵等处烟瘴地方;其律应缘坐之家属查明解赴刑部;至不应缘坐之妇女或跟随夫男入教,或潜往该处烧香均属可恶,应一并发往云贵等省安插;其年未及岁之子女,听其携带”。[10]乾隆帝接报后,宣谕:“逆恶党类不值照常佥妻发配”。[11]勒尔谨遂将女犯、孩童改地发遣。王廷荣与同父异母弟王伏林,亦被处以斩监候。足见清政府统治的残酷无情。
四、乾隆朝民变的政府对策
乾隆朝初年,民变人数少,地域小,持续时间短,多在酝酿阶段或刚刚开始就被平息下去;乾隆朝中期民变和秘密会党、秘密宗教联系日益紧密,烈度不断增加;乾隆朝后期,由秘密社会发动的民变成为主流,规模日益增大。以乾隆帝为首的清政府在镇压民变的过程中,逐步制定了一套相对完整的政府对策。
(一)加强基层社会控制。清初严禁民间私藏武器,特别是“鸟枪一项,禁例甚严”。[12](卷104)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十月,受命镇压王伦起义的钦差大臣大学士舒赫德奏请查禁鸟枪,“如此则民间庶不致私藏火器,而藉可永杜事端”。[13]乾隆帝认为鸟枪这一“制胜要器”必须牢牢控制在政府手中,“民间断不宜演习多藏”,[14]以削弱民众抗拒官府的能力。通过查禁民间武器,清政府获得绝对的武器优势,增强了镇压民众反抗的威慑力。学习拳棒强身健体、抗暴自卫,此风民间由来已久。对此清朝统治者认为,民间“习之最恶者莫如纠众结合与学习拳棒二事。盖结会则羽翼有人,习拳则技勇足恃行凶,生事悉由于此”,[15]多次下令严禁。对于向习拳棒的少林寺僧徒,乾隆帝“恐少壮无赖学习滋事”,认为“亦应严禁,违者究治。”(卷107)在他执政之初,即开始整饬僧道,颁给度牒,“岁岁稽查,减除造报”,[16]立法周详,防杜严密。保甲作为国家政权控制基层社会的一种有效手段和基本制度,被认为是“自古及今,消弭奸逆,安靖封疆,未有善于此者也”,[17]“诚久安长治之道也”。[18]乾隆帝严行保甲始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时因“马朝柱案内十余犯,悬缉数年,迄无一人弋获”,乾隆帝认为“此保甲不实力奉行之明验也”,谕令各督抚“嗣后务宜慎重遵行,不得仍前玩视”。[19]乾隆三十九年山东王伦清水教案发,乾隆帝再次严令各省力行保甲。从相关史料来看,此次清查保甲行动持续数年之久,清朝当局首次将一些原先的三不管地带列入清查范围,并对各地的流寓之人也加大了稽查力度。(卷977)宗族是建立在血缘基础之上的,祖先崇拜和族规的约束机制,使得宗族具有高度的凝聚力。历代统治者都注意利用宗族的力量辅助国家进行社会控制。乾隆初年,通过在“族长之外,设立族正、房长,官给印照,责令约束族丁”等规定,(卷49)将族权政权紧密结合起来,强化地方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