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远古的歌声自由歌唱 ――我的《诗经》“读白”(一)

不管朝代怎么变化,那些歌都在传唱。《诗经》就是一个民族的心灵史。现在的诗和《诗经》中的诗比较起来少了什么?那就是单纯。

  《诗经》是一部民族的心灵史
  《诗经》是中国的第一个诗歌总集,是一个民族从远古发出的第一段歌唱的旋律。歌唱不是唱歌。诗涉及一个民族的起源,《诗经》是一部民族的心灵史。对每一个民族来说,历史几乎都从诗开始,从歌唱开始。用德国浪漫派的话来说,诗是人类文化的母亲。我要触摸的就是这远古发出的第一声歌唱的旋律、韵味、诉说,甚至一个民族最初心跳的节奏。
  我这种触摸的渴望,就像一个沙漠旅行者对水的渴望一样,从未摆脱过。
  《诗经》和现代社会有没有对接口呢?采诗是哪个朝代开始的?在周代就有,可是不管朝代怎么变化,那些歌都在传唱。
  《国风》中有很多爱情诗。我们几千年来歌唱爱情的方式,我们对亲人的思念,我们对爱情的追求,我们失恋之后的痛苦,我们不能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时的忧伤和悲愤,跟现在我们的情感发生的波折是一致的。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在心灵发展过程中,我们可以找出一个史证来,不管社会生活怎么发展,但是追求爱情的专一,感受爱情的痛苦和兴奋,都是一样的。
  不仅如此,仔细分析《诗经》你会发现,我们现在所用的诗的表现手法在里面都有表现,比喻、暗示,用形象传递自己内心的情感,我们现在常用的诗的手法,在《诗经》里面都用过。这就是说,它在文化建设上已趋于成熟,当然还不能说很完善、很丰富。

  对于《诗经》,儒家的贡献是非常少的
  《诗经》是儒家的经典,很多大儒都注过。我过去读这些注释很觉失望。
  对我来说,《诗经》最大的吸引力,不仅在于它本身,也在于几千年来研究《诗经》的人。他们的那种心态,他们的那种思维方式。
  《诗》本来有韩诗鲁诗齐诗三家,叫诗三家。但是真正传下来,对后代有影响的,是《毛诗》。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毛诗》,当然是经过郑玄注过的。经“毛诗”这么一“传”,这么一注,如闻一多先生说,千年来没有人把《诗经》读懂。清代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说:“《诗》遇汉儒而一厄,遇宋儒又一厄,遇明儒又一厄。不知何时始能拨云雾而见青天也?”他就是用《左传》等典籍来注释诗,给每首诗搞一个历史“本来”出来,而且给很多民歌找出了很多作者,这个都是很奇怪的事。后代的人基本上都是依据这个来解诗。
  《诗经》是收集整理过的。整理的过程应该是先有“颂”,后有“雅”,最后才有“风”。为什么?很多诗是武王伐纣之前就有了,不是掌握政权以后才有的。“颂”是为祭祀之用,是对神歌唱,用以祈祷和祝愿的;“雅”是知识分子写的,写他们征战艰难,写他们的生活。“风”是诸侯国产生的,那时候有“采风官”,他们去搜集群众意见。群众的歌唱应是自由的,不可能是四言的,是最后整理成四言的,当然这里头也有四言、五言、六言,还有七言的。可以看出,以四言为主,是受“颂”的形式影响的。我在“风”里面发现了一些明显增补的段落。这些增补把原来顺畅的旋律、节奏引向了道德教训。读起来不仅别扭,还让人弄不懂了。
  《国风》原生态是什么样的我们现在不知道,但是可以断定它的原生态和流传是有差异的。
  这其中发生了哪些变化,都是怎样引起的?恐怕谁也难以说清,但是,历史留下的“证据”,却可以帮助我们去追寻其中的一些“变故”。
  比如,《诗经》原本叫《诗》,到了汉以后把它变成“经”了,就“经典”了,就不能动,就必须遵守了。这一来,体现初民狂放、自由、生命奔突的诗,就不能按诗的意思解,得给个礼教的帽子戴上。这样,原来的爱情诗,就被解作“刺淫”等。
  再比如,对“郑卫之音”的抵制和排斥,这是环绕《诗经》的一大公案。孔子曾说过一句“郑声淫”,似乎就为郑风、卫风定了性。“思无邪”与“郑声淫”的对垒,成了《诗经》经典化的最有效武器。这其间的变化,主要是儒家促成的。可“郑卫之音”怎么个“淫”法,历代没讲清楚。
  对于《诗经》,我觉得历代都有误读的问题。尤其是儒家对诗经的误读,起了很坏的作用。可以说,对于《诗经》的解读,儒家的贡献是非常少的。
  《诗经》经典化,经历了两个时期,一是从春秋到汉,我叫“断章取义”期;二是汉代被树立为“经”。《诗经・郑风・野有蔓草》中有这样一句话,已被引用了上千年:“野有蔓草,零露清兮。有美一人,清扬宛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最著名的“引用”大概非孔子莫属。《孔子家语》里记录了一则有趣的故事。孔子到郯这个地方去,路上碰见一个姓程的人,两人在路上整整聊了一天,越谈越亲热。便给学生子路说:快拿些绸缎给程先生吧!子路一听十分不高兴,说:读书人没经人介绍就与生人见面,就像闺女没经过媒人就嫁人一样,这是不合礼仪的。这时,孔子便引用这段诗,说这程先生是天下贤士,以后也许一辈子都见不上了。
   孔子在引用诗句时,并不注重诗句所在篇章的本义;只是恰切而适时地引用章节或诗句,成为所要阐释问题的一部分,这就是“断章取义”。这就是孔子对《诗经》的用法。他已经把那种情景转移到另外一个情景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