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能的上帝就降临于马厩
――题记
祝寿
寿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从午后到傍晚。
天空托着一轮迷糊的夕阳,欢腾和喧嚣挤暴了宽大的院子。守延坐在高堂,不无得意地听着那些心不在焉或假惺惺祝福的话,心满意足――他活到六十岁了。原本,守延准备活个四十多就罢,甚至在三十岁那年,老伴给他生了个独苗儿子的时候,守延就想,我的任务完成了,可以瞑目了,没想到一活活到了六十岁。虽然,这又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但今天完全属于他。假心假意敬拜的客人还有呆头呆脑跪拜的儿孙,无不相信今天完全属于他。直到傍晚,一个来拜寿的闺女打破了不断高涨的祝寿气氛。就这样,守延放弃了今天,放弃了一年只有一次的生日,期限是从今天到最后一个今天,虽然守延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几个这样的今天了。
“守延叔叔,今天是你的生日吗?我爸叫我来说――说祝你年年长寿有今天。”
来的是村西守原的闺女,她站在院子中央吞吞吐吐地说着。在坐者无不拿狗样的贵眼看她,因为他们一贯看不起她爹守原。守原顾不上人们怎么看他,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没有儿子就不能活,非要从他老婆身上挤出一个儿子来,也不管家里人的死活,没吃的就叫闺女到邻里去要一点,有时侯饿得没法偶尔自己出马。守原哪会放过今天这机会,趁守延的寿宴将完,派个哭丧着脸的丫头来拜寿,自然礼物是带不起的,回敬礼却少不了他的。这是所有带来厚礼的客人们高贵且气愤的地方。
显然,闺女把话传错了。守延却听得暖滋滋的,这是最真诚最纯洁的祝福。虽然客人们说得朗朗上口,悦人耳目,却不及闺女的一句错话。呆头呆脑的儿孙就更不用说了,自从守延阻止儿子做生意以来,儿子动不动就叫守延去死,他好接管这个并不富裕的家;至于口齿不清的孙子,就更直接地问爷爷什么时候死,那样就有得糖吃了(丧喜事有东西吃,是孩子的节日)。然而,闺女这句不得体的话刺伤了所有的客人们,守常老弟站起来责问。
“侄女,你是来拜寿的?”
“叔叔你也在这,我来说守延爷爷长寿有今天的”。闺女怕说得不对,又补充一句:“是我爸叫我来说的。”
“什么过生日年年长寿有今天。”守常有点喝多了:“你以为守延叔叔像你们一样玩家家酒,过什么生日爬地(Party),这叫大寿知道吗!说什么祝寿?那个废物不就是想捞点油水回去么?”
守原闺女听到叔叔的呵斥,自然知道错了,又不知道错在哪。她左右看了看,看是否有人来帮自己说话,或者她在找守常叔叔所说的‘大寿’,她最后找到守延。
“守延叔叔,你是今天出生的吧?……那今天就是你的生日。”
“是寿辰!”
守常老弟终于怒不可遏,大叫起来,吓坏了所有在场的人。守常老弟总是这样容易动怒,他五十岁大寿那天,有个去拜寿的人说错了一句话,非让人家磕了几倍的头,赔了几箩筐的不是才罢休。幸好今天不是守常老弟过寿,要不然有侄女受得了。在守常叔叔的威逼下,侄女躲到守延身后去了。守延劝守常老弟说无所谓,小孩子家没那么多讲究,反正是好日子,无所谓的了。守常老弟还是忿忿不平,但见守延无意追究,也不好故意刁肆,他重重地坐下去,一碗一碗地大口喝酒。
大家继续吃喝起酒来,守延在挨着孙子的地方腾出个位子让闺女坐。要吃守延丧糖的孙子死也要挨爷爷着坐,守延只好让闺女坐到孙子那边去。但闺女就是不去坐,守延以为凳子高,她坐不上去,就过去抱她,她却呜呜地哭起来,把欢喜的气氛抹煞得无遗。
“我妈妈死了,我要回去帮姐姐哭。”
这无疑于一道霹雳,霹得大家心里忽闪忽闪的,守常老弟却弹跳起来,呸呸地吐着口水,像要把眼前这凶煞恶神冲走似的,紧接着大家就蜂鸣怨起。
――闺女,大白天说什么鬼话,你娘中午还挺着个大肚子好好的坐在门口。
――死丫头,你是来祝寿的还是来诅咒的。
――快让她滚,没教养的东西。
守延想,大家的怨言是可以理解的。他们带来了那么多东西,就算敞开肚子来吃也只能用肚子装点回去,而闺女不仅没有礼物,还将提着东西回去,闺女就像鱼刺一样卡住了他们的咽喉,吃得不舒服。
“好闺女,不哭了,告诉爷爷你妈为什么要死?”守延听出了闺女不像说谎,蹲下去问闺女。
“生弟弟死的。”
闺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要走。也许大家吃得太多了,油腻腻的心一个个全无知觉。等守延拉着闺女的手往外走的时候,守常老弟上来阻拦,他一点也不相信侄女的话,因为他不想让这个寿宴无主。
“廷兄,这样不好吧?”
守延没理他,拉着闺女走出去,走到门口守常老弟最终还是没有拦住。大家立即慌乱地站起来,显得六神无主。
出生
守延看过无数的孩子从娘肚子里钻出来,从来没见过把自己生死了的,他母亲也从来没说过。听到闺女说的话,守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觉得庆贺生日还有更为雅观的寿辰是多么荒谬。生日因该是用来纪念的,而不是用来庆贺的,因为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是庄重而又神圣的,它的背后有无数的母亲甘愿用痛苦甚至生命危险来换取一个新生命。人们因为有了新生命就忘记了为之付出惨重代价的母亲,这是人的悲哀。人们有理由用欢笑和喜庆来迎接一个新生命,但是没有理由用欢笑和喜庆来迎接一位母亲的痛苦。这也是自己放弃生日或寿辰的原因。
守延只知道在娘肚子里的孩子调皮,经常踢娘的肚子,踢得娘嗷嗷直叫,特别是在出生的那一刻,更是闹得厉害,仿佛在那一刻立即明白做人的艰难,所以死死地赖在娘肚子里不出来。守常老弟就是这样一个调皮鬼,守延亲眼看着他出生。
守常老弟出生之前,守原的原魂还不知道在哪里游荡。守常爹就天天去村西观音庙烧香,求送子观音给他一个儿子,一来好续他们家的香火,二来老了之后也有一个依靠。果然,观音菩萨没辜负他的苦心,就让他媳妇(守常娘)接二连三地怀上了。守常出世的那天,守常爹哭叫着把守延母亲拉过去,他太高兴了,他要当父亲了。守延也高兴得像条尾巴,欢快地甩在他们后面。还没到守常家就听见守常娘阴阳怪气的嚎叫声,那声音绕过几个墙角响亮地迎了上来。英勇的母亲直扑声音而去,显得刻不容缓,守延却吓得全身汗颜发颤,提着胆子往前冲。
一进屋守延母亲就大叫烧水,还吩咐准备剪子和布片。守延赶紧躲到一张桌子下去,这样就不妨碍守常奶奶勤快地奔进奔出,也不影响母亲指手画脚地指挥,而且还比较安全。守常娘在床上翻来覆去乱滚,被子不时飞下地来,守延母亲耐心地在床边捡着被子,也偶尔大嚷几声。为了使守常娘安静下来,守延看见母亲拉着她的手,凑上去说悄悄话,不料母亲却大声喊了出来,让躲在桌下的守延也听见了。
“哎呀!……你把我的手都捏碎了,这样就没有人会给你接生了!”
原来,守延母亲的手被守常娘钳住了,任母亲怎么威胁都没有用。守常娘像一个疯婆子,面目被头发遮盖得模糊,狠狠地咬着嘴巴,下嘴唇都陷到嘴里去了,真怕她嚼着咽下去。守常娘紧紧地钳住守延母亲的手,一股股气流都汇集到手上,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汗水浸泡了一遍又一遍,像个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水草,把一切都吊在上面。
后来,守延母亲在守常爹的帮助下,抽出了那双几近致残的手。守延看到母亲再也不敢靠近守常娘了,站得远远的命令守常爹把他媳妇对叉八字地给绑了,然后守延母亲还是有些愤愤不平:“这么娇气的女人,生孩子也怕疼,怕疼就别生了。”守延母亲叹了口气,看着守常娘那个在被子底下撑得像气球的肚子,又骂开了:“你这捣蛋鬼还不出来,看把你娘折腾什么样子!不出来几让你呆着,看不把你憋死才怪呢!”
不管守延母亲怎么骂。守常就是不肯出来。当盖着守常娘圆肚子的被子波动时,守延听见母亲说那是守常在翻筋斗,当被子像大鼓一样颤动时,守延母亲说那是守常在里头憋得慌,踢腾着要出来,这时就给守常娘打气:“用劲,再用点劲,就快出来了,别怕疼,像拉屎一样把他拉出来,一切就好了!”
大半天工夫,守延母亲早已大汗淋漓,开始抱怨起来。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怕疼怕生孩子的女人,也从来没有接生过这么调皮的孩子,生出来也肯定是个捣蛋鬼,。当看到守常娘圆肚子移动了一下,马上眉开眼笑,说守常在里头终于呆不住了,在往外挤。
守常娘嚎叫得更加急喘,那声音撕心裂肺、惊魂不定。直到她喊叫着让她去死,守延母亲就急了。
“好孩子!你就出来吧!别让你妈受罪了!乖乖地出来,你出来就给你吃甜甜的乳汁。”
很快,守常就静了下来,可能是他玩累了;也可能是他理解了做母亲的痛苦,就一动不动地死一般静了下来。可他娘还在要死要活地嚎叫着,这时,守延母亲突然想到了什么。
“糟了,可能横在里头了,这样就永远出不来。”
听守延母亲这么一说,守常奶奶急得打转,问有什么办法;守常爹却噗嗵跪在守延母亲面前,求它无论如何想个办法。守延母亲不慌不忙说只好进去把孩子接出来。
守延不知道母亲要去哪里接孩子,守常奶奶和守常爹也神色茫然地问她怎么接孩子。守延母亲心胸挺挺地挽起袖子,在热水里洗了洗手,然后就到被子下去接孩子。
守常在他娘的几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中发出了脆嫩的哭声,看他欢快的样子,哪是在哭啦!那简直是在笑。
就这样,一个新生命诞生了。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把它叫做生日。为了排遣心中的欢喜,全家人都要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顿,气派的把亲戚朋友也叫来,酒肉一番。今天守延何偿不是这样,只不过换了个一体面的名字叫寿辰。
报恩
在守常得知是守延母亲把自己从娘肚里解救出来后,发誓一定要报答守延母亲的救命之恩。他和守延简直就像亲兄弟一样,吃住都在一起。看到守常那么调皮,守延母亲总是后悔在守常出生之时没有捆绑一下他那双好动的手。孩子们要好的时候,守常还能称王封帝,要是一翻起脸来,挂彩的几乎都是他,但也有偶而得胜的时候,而挨打孩子的父母都找到守延家来理论或讨说法。这样一来,守延家对他的恩情累积得更加深重。后来终于让他有了报答恩情的机会。
那是在守常结婚后的第二年,老婆给他产了一个沾手的凤种。他感到身上的担子沉重而险峻。要是第二胎还是个女孩,祖宗传给他的龙脉就要断了,他开始痛恨起忧国忧民的计划生育政策来。从那时起,他就学爹的样,天天到村西的庙里朝拜送子观音。还真灵验,第二胎掉下来的果真是一个男孩,高兴得守常大摆酒席宴请全村人。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特别是闺女阿英,出落得像一朵花,村里人无不夸赞她水灵、乖巧。守常酝酿着他的报恩念头,他要把闺女嫁到守延家去做儿媳妇,因而把读书的优先权给了儿子,闺女呆在家里等着嫁人就是。
守常家和守延家联姻的事传出去后,在村里引起了一场骚动,有男骇的家庭还有不少的醋意和怨言,说守常这是要把自己的闺女毁掉。守延的儿子守智却乐得掉牙,到处说他有老婆了,就是守常家的闺女阿英。听得人们哈哈大笑,有的人故意激将他说:谁说阿英是你老婆,她还是我老婆呢,不信你去问问。这可把守智急坏了,他匆匆忙忙跑到守常家,问守常是不是答应过把闺女嫁给他。守常的脸顿时拉得像油条,他狠狠地敲了一下守智脑壳说:你等着吧!守常只是叫他等着,这让他很不放心,他又跑到阿英面前说:你是我老婆。阿英一听急得发哭,扇了他一个耳光叫他滚。守智回到家后,哭着向父亲告发老婆打了他。守延听了也扇了他一个耳光。他跌坐在地上伤心而又绝望地哇哇大哭。看着儿子大哭,守延真是恨铁不成钢,总是想不通当初为什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事后不久,守智在自己家的地里干活,一个路过的人说他的老婆被别人抢走了。他一听就急了,挡着那人的去路要开揍。那路人先发制人,在守智脑袋上拍了几掌,骂道:你这小子不知好歹,我好心告诉你你老婆跟了别人,你还想打我,你有本事去打抢你女人的人,他们就在那边的山头上。守智立即奔到那个山头去,看到阿英坐在一个高大的小伙子旁边。他没有去打搅他们,而是往村子里奔去。半个小时之后,守智和未来的丈人守常一块出现在山头,守常看到闺女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这种勾当,怒火中烧,大吼一声冲上去。阿英看到父亲来势汹汹,立即垂着头不说一句话,至于那个高大的小伙子,竟也吓得屁股尿流,逃之夭夭。守常拉着闺女快步流星地往家里去,好象一切的耻辱都来自于那个山头,离开了那山头就远离了刚才的耻辱。在地里干活的人问守常出了什么事,守常一句话也不肯说,拉着闺女的手一阵风似的闪过去。守智连奔带跑地跟在后面,人们再问后面的守智,守智匆忙回答几句,但没有人听的清楚说什么。快进村的时候,守常突然停了下来,命令守智回自己的家。守智心神不定地回到家里,把刚才的事跟父亲守延说了一遍,问父亲怎么办。守延感觉要出事了,立即赶到守常那边去。
守常家闹烘烘地乱成一团,有尖锐的哭喊声、愤怒的打骂声、温和的劝阻声。守延过去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阻止了守常的暴力举动,阿英也乖乖地躲到守延身后去。守常那不堪入耳的骂声还是没有停,他要求守延开导闺女,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守延并不是开导闺女,那简直就是在纵容闺女。
“闺女,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我给你做主。”阿英不说话,守延接着说:“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今天来个了结吧!如果阿英愿意嫁到我家去,那一切按守常老弟的意思办,要是她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她。现在就让阿英自己决定吧!”
阿英看了看守常,又看了看守延,沉沉地低下了头。
“守延伯伯,并不是我不愿嫁到你家去,是我无法喜欢你儿子,所以我不能去你家。”
“你是要去跟那穷小子鬼混吗?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我现在就打折你的腿,让你找不了那穷小子。”守常火冒三丈,冲过去要打闺女,被守延拦住了。
然而,守延拦住了一时,拦不住往后,除非阿英嫁到他家去。事情发生在守延走后不久,守常又去教化闺女,磨破嘴皮没起一点作用,他又开始暴力强迫。阿英疯狂地跑了出去,跑到村子后面的树林里去了。守延再次见到阿英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她是投河自尽的。虽然河水把她的尸体浸的浮肿,但她身上的伤痕依然像编织的罗网,清晰可辨。
欢庆
自从守常的闺女阿英死后,守智更加疯癫了,胡言乱语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也不下地干活,整天到处游荡。在失踪了几天之后,守智又自己回来了,一进家门就找碗要饭吃,那一顿他吃了四大碗饭,本来还要吃的,守延怕他吃坏了身体,没让他再吃。后来守延从儿子的嘴里得知,他去了一趟镇里,镇里的一切令他感到好奇,他很喜欢呆在镇里,后来认识了一帮人,那帮人给了他饭吃,要不然他早就饿死了。但是让守延吃惊的是,守智这次回来是要钱的,他需要钱去镇里跟那帮人做生意。开始守延也很怀疑,但儿子闹的厉害,就给了点钱他去镇里,可是没出三天,他又回来要钱,守延不给。随说守智缺脑子,缺心眼,但他的脾气一点也不缺。他在家里哭天喊地地要钱,见什么就摔什么,摔得守延心如刀割,使劲阻止他,他把守延推倒在地,还扬言要把这个家放火烧掉。最后,守延在邻居们的帮助下才制住了丧失病狂的儿子,用绳子严严实实地把他捆了好几道。
为了束慰儿子,守延用重礼给他娶了个山里的闺女。有了老婆,儿子果然很听话,干活也勤快了。只是镇里那帮人还时不时地来他家走动,一来就是一大帮,个个袒胸露臂,神气昂天,而且能吃善喝。每回都吃得守延心里发酸,又不便拒绝,好在一年就那么两三回。更让守延宽慰的是,儿子很卖力,不出一年,儿子就让他当上了爷爷。后来才知道,那个孙子是儿子的翻版。
当上爷爷的那会,守延整天乐得合不上嘴,在孙子满月的那天,正好又是儿子的生日,要好好地为他们庆祝一番。从早上起守延就和老伴张罗晚上的酒席,守延亲自掌勺,把菜做得十里飘香。宴席上,在坐的客人无不夸赞守延的手艺,有的还兴致勃勃讨教做菜的秘方,全然忘了他们是还给他孙子满月和儿子生日助兴的。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镇里的那帮人骑着摩托风尘扑扑地赶到了。他们十来个人磅腿摆手,气势汹涌,好像是来掏家的。客人们看到这一气派,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们,一个个起身告辞。守延和老伴只好再去张罗饭菜,儿子守智把他们请到屋里去歇息。当守延把一桌丰盛的饭菜摆上桌后,去请他们用餐,一进儿子的房间,看到儿子在逗孙子玩,而那帮来助兴的人却围着儿媳秽语淫笑,一双双眼睛都贼亮贼亮的。守延好心地把他们轰了出去。
“跟妇道人家有什么好说的,让我那些酒菜凉着可是你们不对,都给我滚到桌上去”。
那帮兄弟前呼后涌地来到前厅,见到桌上坐着守智母亲,都严肃起来,一个个闷头闷脑地坐到桌前,守延在老伴身边就坐,正好满满一桌人。大伙干了第一杯酒,正要下筷享用,这时从钻出一个人来,说他在厕所里还没排空,怎么就开宴了。那人一到桌前,发现没他的位子,火了起来,问这是什么意思,位子也不给他留一个。他就是这帮人的头领。守延很快站了起来,说自己已经吃饱了,叫那位头领大哥坐他那去。大哥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谦让,他坐下去之后,端起酒杯补回了刚才兄弟们干过的那杯酒。发现身边坐着一个不太年轻的女人,扫了他一大把兴,显得很不高兴,兄弟们看到大哥不高兴,都默默地喝着闷酒,把酒饮得噘噘直响,筷子雨点般敲打在盘子上。他们心里都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使他们不好开怀。
最后还是大哥把守智母亲给支走了。他端起酒杯叫兄弟们一起敬守智一杯,看到守智母亲没喝酒,又端起一杯酒来说要敬大家一杯,兄弟们都端起了酒杯,惟独守智母亲没有动,大哥又从桌上端起一杯酒,递到守智母亲手里说:晚辈也敬你。女流之辈不饮酒,守智母亲很遵从祖先的三从四德,说自己不会喝酒。兄弟们不依不饶,责问不喝酒坐上来干什么?既然坐上来了就喝一杯,不然就不给我们大哥面子,大哥会生气的。这时,守智夺下母亲手里的酒杯,一口饮尽,然后恼怒地推母亲走开。母亲忍住了儿子的恼怒,也忍住了自己快要流出来的泪水,默默地走进里屋。
守智母亲一走,兄弟们果然喜笑颜开,大声嚷嚷起来,说什么妇道人家早就该撤。大哥好像在水里憋了好几年,舒爽地大叫干杯。兄弟们猜起拳来,输的人要连灌三杯,灌得兄弟们呕吐起来,吐完后筷子也懒得用就直接用手抓肉吃。他们太高兴了,趁着爽劲互相捶打几下,捶打得越来越重,越来越烈,差点把酒桌掀翻了。大哥不得不亮出他的刀子,嘭的一声插在桌子上。
“你们这是要守智兄好看是不是,跟守智兄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来啊!你们都上来啊!”
兄弟们立即住了手,而且在大哥小刀的威慑下,互相敬酒言和。接着兄弟们有豪饮狂吞起来,兄弟们的酒量让守智不停地奔到里屋去取酒,很快就告急了。大哥一听没酒了,骂了一句他奶奶的,就出去了。回来时大哥手里提了五六瓶“二锅头”,手里再次亮着他的刀子,谁惹了他。
“他娘的,那小店是谁开的,是不想开了吧?我去他那儿拿瓶酒是看得起他,还要我出钱,问问这班兄弟,我买东西可从来没出过钱!”
不用说兄弟也知道怎么一回事,都问大哥要不要动手。大哥说以后再说,今天是喝酒的日子,要喝得开心。
守延知道这帮强盗打劫了小店里的酒,拿了钱去村头小店付酒钱。虽然酒钱不算多,却还了好几个小时。守延了解了打劫的全部经过,陪了一大堆的不是之后,却在小店里闲聊起来,他不想回去看到那帮狼一般的人张牙舞爪。即使如此,守延家里的那帮狼并没有停下他们张牙舞爪的兽性。
守智陪着兄弟们早已就喝得摇头晃脑,呕吐连连。兄弟们一个劲地叫爽,大哥却叹息起来,他也感觉挺爽,只是觉得没有一个娘们来陪酒缺少一种气氛。兄弟们听后马上派出一支由三辆摩托组成的运输队,马不停蹄地从镇上按摩店接回了六位陪酒女郎。陪酒女郎们露着胳膊晾着腿,性感得能吸引公猪趴上去。女郎在兄弟们的怀里淫淫浪叫,侍弄得兄弟们高潮迭起。大哥终于找到了那种气氛,他一把撕开怀里女郎那偷工减料,护体不周的衣服。女郎也迫不及待地要脱大哥的衣服,大哥却指着守智说:今晚你侍侯我这兄弟,侍侯不好我再找你算帐。说着把那女郎连同守智一块推进厨房。兄弟们继续饮酒作乐,醉生梦死。
守延觉得时间够长的了,那帮强盗应该走了,他从小店出来后就隐隐约约听到有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家那边传来,他加快脚步往回走,喊叫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尖锐,那分明是儿媳的声音,他拼着命跑回去。到家时发现多了一群妖冶女人,再到儿子的房间时,看到强盗大哥在非礼儿媳,老伴挥着无力的拳头在捶打强盗大哥,却不见儿子。守延随手拿了一支鸡毛扫把,使劲地抽在强盗大哥光裸的脊背上。强盗大哥残叫几声,跳将起来,一手把守延推倒在地,夺门而去。不久,守智衣衫不整地走进来,看到父亲躺在地上,母亲和老婆都在绝望地痛苦,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罪恶
每当守常见到弟弟守原时,总想起父亲临终前的一句话,是告戒两个儿子的:“你们要是不想受别人欺负就得像我一样多生儿子,不能让我没有后代,也不能让你们自己没有后代”。守常自己总算完成了父亲的任务,但是守原却显得力不从心。这让守常很着急,几次到弟弟那去做思想工作,鼓励弟弟生儿子,完成父亲留下的遗愿,不然父亲在阴朝地府也不会瞑目。守常还把自己得子的秘密告诉弟弟,要求弟弟也天天去村西观音庙拜观音菩萨。
守原不敢怠慢,每天一大清早就去观音庙拜菩萨,求观音也送个儿子给他。观音菩萨果然很仁慈。用守常的生子秘方也解释得通。就是说观音菩萨被守原的诚心打动了,而守原完全是托菩萨的福,有过一个儿子。那是在守原媳妇生下一个闺女后,也她怀了一个儿子,儿子生出来后,守原激动地跑到父亲的坟前报喜。但是,等守原报喜回去,他的儿子就跟着爷爷去了。这让守原媳妇吃了不少拳头,守原的拳头是警告媳妇要负责任地带好儿子,因为他好不容易才从观音菩萨那里求来一个儿子。此后,每次守原媳妇生闺女的时候,必定要吃一顿拳头,因为他觉得自己诚心求过菩萨,生闺女是媳妇不争气。在二闺女出生的时候,守原就这样教训过媳妇。教训得媳妇都不敢生孩子了。
在守原的努力下,媳妇很快就怀了第四胎,他确定是个儿子,因为他尽了全力。在媳妇生产的那一天,守原早早地就把守延母亲接过去了。这让守延母亲在他家整整等了一天,到晚上才有得活干。
在浓浓的煤油灯的烟熏下,守延母亲没有一个帮手,累得大汗淋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顺利地把孩子接生下来。在没剪断脐带时,守原媳妇就焦急地问是男是女。守延母亲告诉她是个闺女,她就闭上眼睛,死一般地躺着,这把守延母亲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以外,还好,她那微弱的鼻息让守延母亲放心了,守延母亲打开门让守原进去见认自己的闺女。守原走进去不瞧闺女一眼,因为他从婴儿的哭声里听出来是个闺女,他径直走到媳妇的床边。不用说,他有一大堆理由揍媳妇,而媳妇只是静静地躺着,任由他打骂。守延母亲看到后,拿着剪刀本能地扑了上去。守原扇了媳妇几巴掌之后就差点扇在守延母亲的剪刀上,他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使劲地捶打自己的头,接着又揪扯自己的头发。守原如此作践自己只是为了博得同情,换取一个儿子罢了。
守原自我作践一番后,发现了躺在媳妇旁边的闺女。他忽地一下站起来,眼睛里暴露着威慑的凶光,仿佛一只狼盯着一只还不会奔跑的羊羔,势在必得。他伸出了自己的爪子,直逼自己的亲骨肉。守延母亲看到守原的爪子在不停地颤抖,即使如此,那爪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扼熄一丝微弱的生命,守延母亲吓呆了,感觉呼吸困难,仿佛那爪子扼住的是她的脖子,一阵晕玄袭过,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当守延母亲醒来时,看到一切都干干净净,根本不像一个刚生产过的产房。守原媳妇躺在床上,死一般的安详;守原站在床边,铅块一样沉重;而守原兄弟守常也出现在产房,他上帝一样慈祥;守延母亲努力地搜寻着那个刚呼吸不久的生命,但是徒然。她感觉收拾得太干净了。然而,最干净的莫过于一个生命的消失。
守常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守延母亲)醒过来了,立即过去搀扶,说着一些体贴和安慰的话。而救命恩人在被救人的身上闻到了血腥味,那是刚才守原媳妇生产的代价,都收集在被救人的双手里。恩人打了一个冷战,挣脱了被救人。
守原也走到守延母亲前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变的极其虚弱而又温顺。
“我求求你,只有你能帮我,我真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不是人,你打我,打死我也行,只是求你去镇计生办说一声,说我媳妇生了一个坏胎,你帮帮我吧!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第二天,守延母亲抱了个没有呼吸的婴儿去镇计生办,回来就卧床不起,没出一个月,老人家就过世了。
涅磐
守延拉着闺女的手往她家走。虽然闺女早已停止了哭泣,守延沉重得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匆匆地赶路。这时,守延的孙子大喊了一声爷爷,高兴地追上来要糖吃。守延没有理睬孙子,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拖着闺女走。孙子看到爷爷越来越远,又急又气。
“我要吃糖,爷爷,你等等我”。
孙子跑了起来,拼命地跑,踩到一个石头,栽倒在地。他看到爷爷越走越远,趴在地上手拍脚踢,伤心地哭起来。接着他又看到刚才在酒席上极力讨好他的人都绕他而过,没有一个拉他起来的,小家伙绝望了,嚎啕大哭,用头使劲锤击地面。
守延突然想起母亲来,要是母亲还在的话,守原媳妇就不会死了,至少不会为生孩子生死。
闺女在自家的门前停住了,她拉开门让守延叔叔进去。
守延一进门就看到守原,他像堆烂泥一样趴在桌子上,被悲痛凝固了,更确切地说他被打败了,被一场旷日持久的始于自己的战争彻底地打败了。
闺女站到守延身边,看了自己父亲一眼,不说一句话。她现在的责任是指引守延叔叔去看丢弃了她们的母亲和还来不及叫她姐姐的弟弟,她指了指不停地传出哭声来的里屋,跑了进去,跑到姐姐旁边,清了清嗓子,随着姐姐认真地哭起来。
姐姐哭得很伤心,因为母亲不管她,丢弃她走了,看着一个个同龄姑娘都做了妈妈,而自己还没有出嫁,再也没有人会为她说亲了,她感觉自己无依无靠。
守延很想去安慰伤心的大闺女,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是觉得母亲是不可能丢弃子女的,谁忍心丢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只是这位母亲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死,她一直在为自己生不出儿子而自责,背负着沉重的思想包袱,受尽了非人的侮辱和折磨。虽然,这位母亲走得匆忙了一点,但她再也不用为生儿子负任何责任,也用不着受非人的侮辱和折磨。除了自己,谁也管不了她,她是完全自由的人。
守原媳妇就躺在大闺女的面前,出奇地安详,脸上显示出战斗过后的疲劳和松软。她全身挂彩,任何伟大和神圣的战斗也唤不醒她。在她脚下,躺着一个模糊的肉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