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的一半是凯恩斯(一)

一个是共产主义幽灵的培育者。一个是资本主义危机的攻关大师,一个是亡命英伦的无产博士,一个是瘦弱机警的的英国绅士。但是,气质、道路和立场并不是思想绝踪的标识,一种宽泛的东西溢于其间,鬼魅般地联结。这种感觉式的认识对于思想史料的钩玄者来说是种奢想,他们觉得阶级的旗帜和主义的血脉已然难以跨越,不要在用史外野想折磨神经了。不过,在马凯的共同对立面--新自由主义看来却不是什么难题,凯恩斯反对马克思,我们再反对凯恩斯。UM,这种行为是否应该戏称为学派领域的“双重反革命”,而两者被一同革掉的唯一理由就是:“政府支出”。
也许另外加上一点,被革命掉的理由的理由倒真是一样的,那就是经济危机。
在马克思的经典表述里,经济危机的根源是私有制,而建筑于私有制之上的商业演变和分工精细化(他称之为社会化大生产),又使私有制获得一种不幸的增长,增长的亢奋随后立即又被一场莫名其妙的产品积压所抵消,衰退象潮水一样席卷过来,失业和破产是交替螺旋上升的两个音符,越过一个音阶反而愈加阴沉。整个过程看上去象是商业经济版的自渎:短暂的高潮后陷于了长久的凄凉和孤独。
“是私有制”,马克思坚定地说,这位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异邦人显然已经看清了资本主义孤独长旅的悲剧性:它在马不停蹄地找寻自己的坟墓。生产资料私有制使资本家在与工人争夺剩余价值归属权的斗争中无往而不利,有机构成的提高从技术的角度扩大了资本家争夺权的权限,工人们所占的份额日益缩小,真实工资的增长同生产率的提高速度有如龟兔赛跑,而最后导致的结果是,市场上没有足够的购买力来消化这些生产出来的产品。资本家剥削了工人,接着又受到工人的“惩罚”。
总之,马克思通过对商品的剖析,带着德国古典哲学的思想味道,在马拉松式(厚厚的“资本论”系列)的思想侦察之后,呈上了历史病毒的化验单:是那种叫(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病毒入侵了历史的肌体,使整个历史委琐而困顿。自由被阐发为出卖的自由,民主只是阶级间持久的等级,国家应该理解为强制分配利益的可耻机器。在没有解除这种病毒之前,所有的历史都是“史前史”,它并不赋有人类真正的精神;它将是人类步入真正历史的野蛮的回忆。
马克思开出了自己的药方,让资本的私有制见鬼去,让商品经济见鬼去。公有制从原始社会的废墟中被考古出来获得了新生,突如其来的庞大的社会建构从天而降。这张简单的药方被无数热切的手抓住,象解析光谱般,从中分解成国有制、阶级福利、意识形态、官僚理论、大清洗、体制寻租、全民就业、等级配给以及等等等等。
武器的批判的身后挺立的是严峻而危险的批判的武器。
这场浩大的社会工程已经在所有的角落里折射出它不同的镜象,对它的述说可以汇集成狂风暴雨,但对我来说,我仅仅对它的技术发生学感兴趣,也就是说,从某种社会经济工程的技术形态上看,可以把马克思的药方总结为:用产品经济取代商品经济。尽管我不否认这样的概括相当随意,在产品经济和商品经济的背后有无数可以被产权学、正义论、自由学、系统控制、话语结构和官僚理论等等放大的东西。
而新的思维还在焦急地等待出场,朴质的技术性的观念呼之欲出但就是透不出第一口新鲜的喘息。垂死的教条依然盘踞在世人的头脑,大萧条已经使维多利亚时代的自由放任主义(或者柯立芝主义)变得束手待毙了,(货币主义大师佛里德曼有一种狡辩,认为是愚蠢的货币政策导致了大萧条,他既是个少有的货币分析天才也是历史上最难缠的抵赖者,还有另一种可笑的说法认为罗斯福新政使价格刚性,故而自由市场无法调节--因果颠倒,真够无聊的。)
(2)凯恩斯登场了,他在上个世纪30年代显然不是现在的待遇,他兼具文学家和艺术家的气质,他娶了个俄国舞女,他象个分寸全无的异端,他热中于把最深邃的思想埋葬在飘忽的语言陷阱里,他的功德心无可怀疑,他对德国赔款所做的分析并没有打动夸夸其谈的自由主义者的神经,他浑身匠气,他的哲学好似戏台上适时应景的面具,他甚至宣称某类看似已入膏肓的经济问题其实只象牙医拔牙一样简单(这大概会使所有的前辈学人不快,无论是始祖亚当、李嘉图、马克思甚至同时代的米塞斯等)--一个技术活。真正的经济学从来不是心智的假设而是观察的产物,不是教条的演习而是技术的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