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
夜晚。
酒吧。
江雁和菊花踏进这声色场所。
江雁推开门,喧哗的人声及炫丽的灯光随着满堂的烟味、香水味扑面而来。
一张张特殊造型的高脚圆桌上摆了一打一打的啤酒或是果汁、饮料。高出地面有一公尺的椅子上则是坐了一堆又一堆的俊男美女,个个打扮得时髦光鲜,亮丽出众。这是只有在大都市夜晚的声色场所里才看得到的光景。
闪烁的灯光交织成一张张五彩的蜘蛛网,看得到你却摸不到,但它仍然网住了俊男美女们的心神。人们的灵魂像霓虹网上堕落主宰的食物,一只只因着自己的欲望而自动飞蛾扑火般地向着罪恶的主宰膜拜、臣服,甘为餐食地进行着灵肉的交易,自动落网,落入情欲的网里。
菊花拉着江雁的手,推挤着人群,杀到舞池的中央。
酒吧里的虚幻情境跟现实生活的距离有多远?是近到只有一门之隔,推开门外,从此是另一个世界?不!江雁那始终未曾丧失一点清明的脑中清醒地告诉他自己——
是什么样不可知的未知把江雁带到这人世间让江雁能去感受一切喜、怒、哀、乐,让江雁能去生气、哭泣、嘻笑、伤心与疲惫?江雁不信神,所以江雁也无法从圣经或是佛经上去了解、去接受那些已成明文似地生命的奥义,江雁只能去感受、去体验、去挣扎。
其实就是声色。
不是吗?
生而为人,张开眼所看到的一切就是颜色。在耳朵能听到的一切音波的范围,就是声音。而那要能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就是众人加诸于个人身上的期望与压力。声与色、压力与包袱、私怯与畏惧,这些就是人生?
在这拥挤的舞池人群中,男人女人摩肩放踵地互相挤压。
人人生而不等,但是却同样都为欲望的奴隶。所以人人都甘为声色感官的情欲犬马。人人都必须在这所谓造物主的游戏里面挣扎、彷惶、堕落或者前进。这就是生命?
江雁丢下菊花,独自一人在吧台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江雁却必须去忍受这一切。何为善?何为恶?一切都只是人类为了生存、为了争权夺利而彼此征战的借口。从小到大所读的圣贤书根本不是人类社会的真相,那些只是粉钸太平的说词。掩盖在媒体与表象背后的事实是人性本恶,人类本来就是自私自利的。这就是人性?
不要说江雁他醉了。不!江雁的脑子里非常地清醒,相反的,江雁觉得他的脑子越来越清楚。
声色犬马。多少人追名利只为了追求更多的声色犬马,更多的物质享受?除了声色犬马之外这海海人生、这冥冥众生难道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值得去追求、去麻醉、去沉迷?追求声色感官的刺激就是追求快乐与人生的目标?
声色犬马是没有选择中的选择,没有梦想之后的妥协,看清现实之后的失落,看清真相之后的沉迷还是踏入社会之前学子心中的迷惘与挣扎亦或社会染缸里面频频向以往的良知道德招手,不可抗拒的诱惑与禁果?它是的。全部都是。
人的一生终究只是声色感官、七情六欲的奴役犬马?
江雁突然觉得再也忍受不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拨开拥挤的人群与吵杂的重音,江雁叭在男厕所的马桶旁边开始不停地呕吐。江雁吐了一次又一次。江雁和着泪水与鼻涕地把肚里连带黄汤、胃液、杂七杂八的所有给掏空、呕尽。一次又一次,江雁的喉、胃、嘴巴不受控制地一再重复恶心、上传、吐出的感觉与动作。在呕吐的过程里,江雁突然有些微微地明白,存在于江雁身心里纠缠的情欲与理智其实是有时完全独立却又免不了相互牵连的两个部分。它们构成了江雁。当江雁的肉体进行不断地呕吐,江雁的理智却略带嘲笑地冷眼旁观这一刻正在进行的一切,但是它免不了地却又希望江雁能赶快终止这么一个动作,不要吐得自己一身七七八八的肮脏、恶臭。只是它终止不了江雁的行动。就像跟女孩做爱时,江雁自觉另一个江雁,人们名之为"灵魂"的东西会躲在镜子里面或是飘浮在天花板上进行理性冷酷的观察一样,它只能嘴带嘲笑与不屑地冷眼旁观,但却不一定有阻止天花板底下正在进行的事情的勇气与能力。充其量,江雁的灵魂或者名之为理性的东西只是情欲感官的另一个沉默的共犯。想到这,江雁自然而然的停止了呕吐。不为什么,就是突然间不再呕吐。江雁顺手拉下马桶盖边的握柄把一切都给冲到海里。
推开马桶隔间的门,江雁走到镜子前,开始梳洗。
江雁望了望镜中的自己。荒唐而憔悴。眼睛周遭红红的包括眼球表面的血丝若隐若现,看起来就像一副刚哭过的样子,眼袋更浮肿了,鼻头也红红的。天知道刚刚那个算不算是哭。江雁伸手摸了摸中下巴的胡须,胡根没有刮干净似地传来一阵阵手掌心上的刺痛。江雁双手用力地抚捏了几下脸孔,彷佛想抹去些什么或许是那些清明的理性与它那略带冷酷嘲笑的嘴角。江雁再定神望了望镜中的自己。江雁仔细地端详。瞳孔仍是那般地深邃。高挺的鼻子,紧抿着不失丰润的双唇,配上浓浓的剑眉。那原本应该是一张如何地充满英气、有着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生意盎然的脸孔,如今看来却只觉得沉迷声色之乐,世故圆熟,失去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本性。那些被江雁视为幼稚、不成熟、笨拙而早已被江雁给抛弃了的东西。其中或许包括了追求生命中某些事物的热情与坚持。
江雁俯下腰,打开龙头,用手掬了些水往脸上泼。双手甩了甩,江雁顺手抽了张面纸把脸给擦干,也把手给抹抹。接着把手上的纸糊轻轻地一丢,一个完美的弧线之后,它落在墙角不起眼的垃圾桶里,就像丢弃了一切江雁决定了它们对江雁来说不再具有任何意义,没有必要再予以保留的东西一样。
推开男厕所的门,漫天奔腾、五光十色的音光,声色,烟味以及香水味再度往江雁脸上袭来,那是怎么样的一种诱惑与迷惘注定了江雁的灵魂与精神要在这里面蚀骨、销魂,却没有一丝丝抵抗的能力。
江雁再度步入了这不夜放荡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