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痛的边缘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泰戈尔­
  
  一­
  
  窗外一片漆黑,我看不见半个影子,微风还是轻雾在我屋瓦上走过,散着一种低微的声音,但当我仔细致听时,觉得宇宙是一片死沉沉的寂静。­
  
  我又听到一点极微的声音,我不知道是微风,还是轻雾,可是当我仔细倾听时,又觉得宇宙是一片死沉沉的寂静。­
  
  我两手捧我自己的头,枕落膝上。­
  
  恍惚间,一缕凄婉的笛声又开始清澈的舔舐耳膜,回环着泉水的脉脉柔情。­
  
  幻觉。我告诉自己。­
  
  一种莫名的心情像一条越缠越紧的巨虻,蜿蜒上我的身体。­
  
  母亲留给我的记忆除了如泣的笛声,还有那拖出来的长长地红舌头。在往后很长的日子里,这成了我在噩梦里最惊怖的颜色。­
  
  记忆中,母亲总是在神秘安静的雨夜反复吹奏同一曲子。笛声如泣。幽深而悲伤。­
  
  怎样的心情,就会奏响怎样的音乐。­
  
  而爸爸只是默默听着,面无表情。­
  
  而如今,这笛声已断了三年。­
  
  可是,夜阑人静之时,这笛声就复活再生。宛如天籁,清澈的舔舐我的耳膜,噬咬我的心。­
  
  我告诉爸爸,我又听见母亲的笛声了。­
  
  爸爸看着我,以一种悲哀的眼神。不出我所料,他伸手摸摸我的额头。­
  
  你病了。­
  
  他永远就是这个样子,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病人。­
  
  ­
  
  门外想起沉重的脚步声,那么熟悉。­
  
  灯亮了。一双鹰爪似的大手,把蜷缩在床底下的我揪了出来。­
  
  你,今天必须吃东西,如果再不吃,我塞也要塞进你嘴里。­
  
  命令似的口吻。他对我说话,向来没有一点感情色彩。­
  
  晶莹剔透的包谷浸在莹润的米汤里,一缕缕的香气飘溢满屋。可是,我没有食欲。我讨厌他命令似的口吻,因为这让我想起表演杂技的狗。­
  
  坐下喝粥,我去给你热牛奶。­
  
  我端起米粥,打开窗户,倒了。我知道他熬了很久,我知道这碗粥里盛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所以,我倒了。­
  
  深秋的夜已如腊月般寒气袭人。我穿着单薄的睡裙,光着脚,扶着楼梯慢慢滑下来,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厨房里泻出乳白色的灯光,爸爸立在微波炉前,看着窗外陷入深深的沉思。­
  
  我看着爸爸很久很久。冰冷的气息一寸一寸的浸透我的肌肤,双脚已经麻木,我抱着几袋面块轻轻的上楼了。­
  
  黑夜里怒放在黑色沼泽里的黑色曼陀罗,花朵美丽妖娆,暗香涌动,却含剧毒。如同我。­
  
  我的出生是个错误。他有我这个女儿是他今世最大的悲哀,从我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我剥开面块的包装袋,大口大口的塞进嘴里,不加咀嚼就咽下,任何食物于我,味同嚼蜡,我讨厌吃东西。那面块像根鱼刺卡得我喉咙生疼,幽雪的腥甜顺喉而下。我曾在门缝里偷窥见母亲就是这样吃面的,她跪在地板上,皱着眉把面块塞进嘴里,生生咽下去,痛苦而绝望。吃东西对于我或母亲,是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不久后,她自缢而死,死于绝望。­
  
  啪。一声脆响,我回过头来。地板上有乳白色的液体蜿蜒,那是牛奶。有一双皮鞋向我走来。­
  
  粥呢?­
  
  倒了。­
  
  我仰起脸,等待他的巴掌。­
  
  他盯着我手中的面块,见我跪在地板上,立刻明白了,不要学你妈——­
  
  不要你管!­
  
  一记耳光重重甩在我脸上,我趴在地板上眼冒金星,多日的滴水未进,使我的身体已极度虚弱。­
  
  父亲的脸上盛载着我看不懂的表情,他的脸孔因痉挛而变得苍白,瞳仁可怕地抽缩着。我的心里洋溢着报复的快乐,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二­
  
  泪痕,泪痕…….­
  
  朦胧中,有人轻声唤我,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握着我的手。睁开眼睛一片雪白,父亲一记耳光把我扇进医院里。我厌恶的抽出手,你来干什么?猫哭耗子!­
  
  她是你小姨,为什么不能来?父亲阴沉的开口。­
  
  姐夫,泪痕醒了,我也放心了,先走了。­
  
  我送你。­
  
  我合起眼睛,快速的思索,这个女人到底怎样才能把他从父亲身边彻底撵走。­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一位医生立在我床前。­
  
  厌食症状有没有?­
  
  没有。­
  
  月事不正常有没有?­
  
  没有。­
  
  出现幻觉有没有?­
  
  没有。.­
  
  无法控制自己有没有?­
  
  没有。­
  
  医生还想再问,被爸爸制止了。­
  
  泪痕,你到底怎样才肯吃东西?­
  
  我把眼睛从天花板上移到父亲脸上,挑高了眉毛,那个女人的永远离开。­
  
  ……可以。­
  
  他说。可以。­
  
  二­
  
  ­
  
  泪痕今天就出院了,你怎么对她说我们的关系?­
  
  他掐灭烟卷,把我勒入怀抱,长长的叹一口气,我不知道。­
  
  泪痕,为什么如此恨我,她一声小姨也不肯叫我,这是为什么?­
  
  你认为自己配吗?身后骤然响起泪痕冰冷的声音。­
  
  我条件反射的跳开他的怀抱,他却反而死死搂住我。­
  
  泪痕,我和你小姨下月初准备结婚。黎明说。­
  
  我不安的等待泪痕的反应。­
  
  小姨?谁?这个贱女人吗?­
  
  你再说一遍?他握紧了拳头,我哀求的望着他,黎明,不要。­
  
  如果当初不是这个贱女人,母亲会自杀吗?你答应过我什么?你总是把万人骑的婊子弄上你的床……­
  
  啪。突如其来的声音清脆决绝,时间刹那间凝固在空气里。­
  
  泪痕眼睛里的挑衅瞬间崩溃,她轻抚着渐红渐肿的脸颊,眼泪刷的淌下来,好,很好。­
  
  我去拉泪痕的手,她冷冷的甩开,眼底是破釜沉舟的空洞,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类似于绝望的东西。­
  
  我恨你!我恨你!泪痕对黎明叫着步步后退,突然发疯似的向门外跑去。­
  
  泪痕,你干什么?快回来!我们跟着泪痕身后追,她跑得飞快,背影如此坚决。我们渐渐拉开距离,五米、十米…..她终于跑到马路边,回过头来,奇异的对急冲过去的黎明笑了笑,那笑容甜美而忧伤,还掺杂着某种挑衅。­
  
  一辆的士悄无声息的逼近,逼近。泪痕扑了上去,如飞蛾扑火般毅然决然。与此同时黎明冲上去把泪痕拉到怀里…….­
  
  瞬间,地球已不再转,心也飘落无岸。那尖锐的刹车声宛如锥子穿透我的耳膜,我疼。­
  
  黎明死了,失血过多。AB型血,倘大的医院里竟然没有人与之血型相配!泪痕双手抱膝的蜷缩在医务室门外的角落里,表情痴呆,她把嘴唇咬出了深深地血印,用额头撞着墙壁,不住的重复一句话:我是B型血……我是捡来的…….…我是B型血……我是捡来的….­
  
  …………….­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去精神疗养院看望泪痕。她躲在床底下,用额头撞着墙壁,表情痴呆的重复一句话:我是B型血……我是捡来的….护士说泪痕常常用刀割破手指看血是什么颜色,常常对着空气问爸爸什么时候来接她回家……­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反复给泪痕讲起故事,很多年以前,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从垃圾箱里捡回一个垂死的女娃娃,历经千辛把她抚养长大,取名泪痕,为了给这个可怜孩子一个完整的家,男人、女人领了结婚证,成了有名无实的假夫妻,男人、女人相约等泪痕长大了,能承受这个故事之时,才各自寻找幸福…….­
  
  泪痕听完这个故事,在我的手心里不住的比划着,一笔一画,一笔一画,逐渐的泪如雨下。在我的手心里是一个被指甲划破的鲜血淋淋的"爸爸"。­
  
  凉生:8928645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