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上帝死了”,人类正陷入绝对的空无或虚无的境地,世界成为荒漠,人成为碎片,依赖于即成“意义”生存的方式已被埋葬。因此,人的“复活”必须依赖于人的自我的绝对超越,在尼采的意义上,即依赖于成为“超人”。另一方面,“上帝死了”不仅将人的自我还给了我们自己,由此绝对的孤寂和无依无靠成为人的现实。然而它也释放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性,使人类获得绝对的自由——这是一种由痛苦而自豪、于绝望中获取力量、陷迷惘而信念不移的终极体验。因而,存在是一种选择,我们只能凭借“强力意志”或“存在的勇气”而不是凭借知识或理性才能生存下去。尼采哲学实质上是对“哈姆雷特问题”的解答。由于尼采站在生命自我肯定的自然主义立场予以诠释演绎,就不能不将“真实性原则”贯穿到底,并随之将“悲剧主义的英雄主义”奉为生存的最高原则。这也决定了尼采哲学必然以虚无主义为起点,又以虚无主义为终点,即站在“积极虚无主义”立场上,重估一切价值,以实现对人的重建。
显然,“超人”概念意味着人性结构自我改造的深刻的伦理学和生存论的承诺。它要求人类能够忍受生存条件的缺失,而战胜自我,即不依赖于意义而生存,要求人们能在一个非人,反人或无人的荒漠中巨人般地站起来,在精神上壮大到与上帝比肩的程度,作为立法者和创造者而存在。然而,作为命定依赖于意义而存在的人如何能够忍受意义缺失的生存方式?作为被有限性限定的人又如何能够承受绝对超越的重负?人类在理性与意志上的自律自决的权是否能真正成熟到可以建立一种上帝不在场的有效的生存方式吗?“上帝死了”所开启的超越性的可能性,其现实性形态究意是什么?我们究竟是否能够思想或领会上帝的本质以及“上帝死了”所具有的真实的甚或是隐秘的意义?
一、尼采的话:“上帝死了”
"上帝死了"这一惊心动魄的话语,为尼采早在20世纪前夜先知般地揭示,在《快乐的知识》一书中,尼采以寓言的形式,借"狂人"之口宣称:"上帝死了!上帝真的死了!是我们杀害了他,……你和我,我们都是凶手!"1)在尼采那里,这一血淋淋的事件并不意味着,被钉十字架的上帝通过耶稣的受难、惨死与复活,揭示出永恒的启示真理;也不意味着,由于上帝对于人性的遗弃而在物质时空中的隐退、不在场所导致的自我意识的"苦恼";2)而是上帝的彻底完结及其随之而来的彻底绝望和绝对的恐怖:"我们是如何犯下这件案子的呢?我们又如何能将海水吸光?是谁给我们海绵而将地平线擦掉?当我们把地球移离太阳照耀的距离之外时又该怎么办?它现在移往何何方?要远离整个太阳系吗?难道我们不是在朝前后左右各个方向赶吗?当我们通过无际的空无时不会迷失吗?难道没有宽阔的空间可让我们呼吸与休息吗?那儿不会更冷吗?是否黑暗不会永远降临且日益黯淡?……难道我们没有嗅到神的腐臭吗?---即使连上帝也会腐坏!"3)然而这个"发生在19世纪欧洲的时间空间中的一件实际事件"4)却是上帝的信仰者"你"、"我"或"我们"共同所为的。其根源在于信仰为科学理性从内部所侵蚀,而成为形式上、习惯上的外壳,最终导致不可避免的毁灭。尼采指出:由于科学的存在"人变得不再那么需要一种彼岸结局来解他的存在之谜,因为存在已显得更加无足轻重,更加无所事事,在事物外在秩序中更加可有可无。"5)尽管尼采看到了科学及理性不仅造成了信仰的失落,而且也造成了人生存在意义的丧失,因而对科学持有批判的态度。但科学、理性所造成的对信仰的破坏已无法挽回,科学的凯旋与生活的急剧世俗化已成为时代的潮流,这恰恰是尼采哲学不得不面对的人类现实及其哲学建构的起点。此外,在人类主动"谋杀"的意义上,尼采指出,"上帝死了"是由于日渐强大的人类具有无限的超越性,已无需一个"看护者"、"慈悲者"的存在作为自我存在基础的结果。超人诞生,上帝就不能不死。这两层含义在尼采那里往往交织在一起。但后者来源于前者,前者的基本性在于它首先揭示出"上帝死了"这一事实,而超人诞生实际上是填补上帝不在场造成的"价值真空。"超人诞生不是因,而是果。
尼采充分认识到了“上帝死了”所带给人类及文化的毁灭性结局。他指出,这一事件将人类历史划为两个时代。旧时代崩溃了,因为“随着对基督教上帝的信仰已被摧毁,那么,以这种信仰为基础并赖以存在和发展的那些东西也要随之坍塌,例如全部欧洲人的道德,这引起了巨大的、连续性的崩溃、毁灭和倾覆,推倒了我们面前所矗立的一切。”6)绝对真理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人对世界及事物的某种"解释";道德价值体系被颠覆了,这必然导致"既然上帝不存在,那么可以为所欲为"的恐惧和战栗。超感性的"真实世界"被埋葬了,只剩下缺乏目的和秩序的现实此岸世界。这些无不揭示了现实世界的分崩离析:"不稳定状况乃是这个时代的特点。没有什么是扎实的,是以坚定的信仰为基础的,大家为明天而活着,因为后天更可疑。在我们行进的轨道上,一切都是不可靠的,危险的……"7)在这种暗淡无光的衰落的时代中,随着既有的信仰体系、价值体系、意义体系的彻底崩溃,必然导致前所未有的人的生存危机:所居住的星球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不知漂向何处,人生成为"风中飘零的一叶",人的衰落已法挽回,因为随着"爱已死亡,……世界像过去一样运行着,只用它那甚至更加闪烁和寒冷的无情的星星看着我。它一如既往无声无息、无知无识地运行着,只有一件东西--人--死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