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啊,您何时再听儿一声责备

  父亲入土为安的那一刻,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此刻,我清楚地意识到,父亲离我远去了。我的父亲死于一次意外。那天晚上,父亲不小心从平房上栽下来,不省人事。在县医院抢救了3天,父亲偶尔清醒时总是交代:咱回家吧!俭朴了一生的父亲从来都不舍得多花一分钱,包括治病。但最后回到家时,父亲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的父亲是个标准的中国农民,勤劳本分,沉默务实。父亲一辈子与土地为伴,田间地头,春耕秋收,用双手从土地里刨出一家人的生计。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起早贪黑,忙进忙出。但是父亲身上所表现出的这些传统美德,开始并没有让我感觉到他的伟大。相反,我总认为父亲没有脾气,没有个性,所以,我从小就不害怕父亲,甚至心里有点轻视父亲。小时候,我家里人多地多,好像总有忙不完的农活儿。有时为了抢收抢种,父亲也派给我们姐弟几个一些杂活,如剥玉米棒,刨红薯。从小任性,我极不情愿干农活,但又不得不干。为此,我把当时所有的厌烦、恼恨全都集中在父亲一个人身上。虽然当面还不敢说,但背地里我总是嘟囔父亲。
  长大后,我虽然对父亲的了解多了起来,可是我仍只是简单地根据自己的好恶来评价父亲,眼里只看到了父亲身上的所谓的缺点,一味地认为父亲老实无能。以前,在我的家乡,家家户户都养牛耕地。因此,人们衡量一个男人有没有本事,就看他能不能使得一手好犁耙,否则,他会被人笑话的。而我的父亲作为家里的主要劳力,一个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的人,竟然不会用牛耕地(家里的20多亩地都是爷爷用牛耕种的),这难免被人议论。为此,我从心里怨恨父亲,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父亲,甚至还开始责怪父亲。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那次呵斥父亲的情景。那天,我和别人一起玩,不知因为什么他们都自豪地夸起了自己的父亲。我在一旁却无言以对。正在我自感狼狈的时候恰好父亲来喊我。别管我,我不让你管!我不耐烦地对父亲呵斥起来。父亲脸一红,朝我举起了手。可一会儿,父亲又默默地把手放下,并转身离开了。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我不但没有丝毫的自责,反而生出一种胜利的窃喜。
  进入高中以后,我对父亲的态度并没有改变,还自以为有了点知识而清高,更苛刻地挑剔起父亲。小到走路说话,大到为人处世,我总自觉不自觉地干涉父亲。对父亲的责备后来慢慢变成了一种习惯。有时自以为是地朝父亲大发脾气,有时又毫不顾忌地斥责父亲就这样,在我的责备声中,父亲更加沉默了。尤其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父亲越来越怕和我说话。由于我的一意孤行,父子间的隔膜一天天加深,我对父亲的伤害也一天天加深。
  天有不测风云。在我升入师专后,50多岁的父亲因眼疾双目失明。(其实,如果早些治疗,父亲的眼睛大概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为了省钱,父亲一直偷偷地瞒着自己的病情。)父亲不能下地干活时,我才渐渐地意识到,原来沉默寡言的父亲一直都是家里不可缺少的顶梁柱。但是,坏的习惯一旦养成想改掉是那样的难。况且,我还没有强烈地意识到长久以来自己对父亲的伤害之深。直到有一天,我从母亲口中真正了解了父亲的一片苦心。那时,为了供应我、弟弟和妹妹上学,失明后的父亲也不愿闲着,开始摸索着在家里养猪。少则三五头,多则十来头,卖的钱的确给家里添了很大一笔收入。母亲要在地里忙也很少能帮父亲。因此,配料喂食等等,一切都是父亲自己摸着一点点干的。可是,我依旧不理解父亲,还因嫌父亲整天脏兮兮的样子而发火。那天学校放假,我走进家门恰巧碰上父亲从猪圈里出来。看着父亲脏兮兮的样子,没有思索,我便责备道:歇着吧,瞎忙啥哩!父亲听出是我的声音,忙招呼了两声:回来了?回来了!然后,他便摸着一条凳子坐在一边,局促得一句话也不再说。晚上我正看电视,母亲心事重重地坐在我身边,向我说起了父亲,讲起了父亲的过去。最后,母亲语重心长地说:建业,以后别再责怪你爸了,他多难呀,昨天你爸还对我说,我眼瞎了,更没本事了,就想多喂几头猪赚点钱让建亭早点毕业。(那一年,我的弟弟建亭考上了本科院校。)我静静地听着母亲的话,浓浓的悲哀在心中滋长,是啊,我何时体谅过父亲,又替父亲做过什么呢?
  子欲养而亲不等,等我彻底醒悟过来时,父亲已经不再给我忏悔的机会:操劳了一生的父亲,带着未了的心愿静静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家。都说养儿为防老,可我的父亲还没有享到儿子的福呢!每日里再忆起父亲,我都只能以泪洗面:父亲啊,您何时能再听儿一声责备
  父亲走了,给我留下了一生的自责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