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初恋痛得满地打滚(1)

  我们的初恋痛得满地打滚
  
  口钮海津
  
  我们的初恋痛得满地打滚(1)"黎妹"
  
  口钮海津
  
  海南岛西部有很多的无名小溪,它们静静地穿流在密林下。密林拱遮着上头那个吊在当空的大火轮,待焦辣的热风穿透这青墨相交的叉叉枝枝,却已化成阴森凉气汇入溪水了。
  
  在远离知青连队驻地的工地上,我们奉命砍伐原始森林。几十万株参天古木病苦不堪地倒在我们斧下。当几座黑森大山终于坦露出溜溜的背脊时,就放火烧它们个精光。山连着山火拉着火日复一日地燃着,我们如同悟空八戒似地玩火陷山,上窜下跳累得受不了了,热到顶不住了,连长才爬到高处吹响哨子:一长,一长,再一长。三声长哨乃是收工信号。于是,我们装着对热火朝天烟雾弥漫的工地作出依依难舍的样子,假惺惺一步一回头地离去,尽管此时太阳早已落山。一俟转入密林中的羊肠小道,瞧吧!我们就飞也似地跑向驻地,飞也似地钻进本连本排本班茅蓬土屋、飞也似地仍下锄头砍刀草帽水壶饭盒药包,继而抓起肥皂毛巾水桶三角几何(裤衩背心)飞也似地冲到小溪旁,挂起油灯。干啥?泡猪!
  
  小溪窄浅,无论我们怎么躺下也会露背露什么的,就像一头头黑猪戏水,此谓之泡猪。故事就从泡猪中发生了。
  
  小梁和小陆是与我同居一间茅屋的知青,咱仨总在一起泡猪,共享一日之中最令人神往令人心怡的时刻,或传家信所言,或道当天见闻,或戏水中飘物,或打骑马水仗,在那无所适从的日子里很是解忧。当然,小声评议蹲在小溪南岸看我们泡猪的黎族少女,是我们的每日话题。
  
  刚来小溪泡猪那阵子,真不习惯,很为洗澡时有近在飓尺的异性而尴尬。被她们观摩时,我们羞得无地自容,抬不起头翘不起身。憋久了,只好求还未下水的同伴们扔条水布来裹身,狼狈地逃出小溪,在草丛里穿好三角几何,再回到溪边洗净工装。其实,心里也感刺激,未觉下放海南岛全是无味的时分。
  
  怪得很,这里的黎族少女都像哑巴似的,每当我们跳进小溪里泡猪时.她们就陆续从山里来到溪旁,三五成群地坐着看我们这些汉人,汉男人。很无声无息,很目不转睛,赶也赶不走。日子久了,她们就从我们当中选中重点对象,几乎是每天的进行长时间的近距离的详细的观察,占领了我们泡猪的全过程。有一位瓜子脸的黎族少女。选中了小梁为重点对象。而她,也就成为咱仨的每日话题之一。
  
  她与她们一群,穿的是一身淀蓝色的开胸背心和齐膝直桶裙,绣在衣服上的红黄线花深奥莫测,露出的乳房和小腿以及光脚丫让你想看又不敢看。她看到小梁被我们按到水里打屁股时,她常用手背捂着笑开了的嘴巴。小梁说此时的她"很甜"。我们纵容小梁"开展一帮一、一对红"的活动,小梁则使劲地向我们泼水。于是水仗再次打响。打得兴起,就越站越高,什么都露出来了。几米之外的南岸传来嘻吃的笑声。我们不约而同地又坐入水里!一天的苦楚尽在小溪流去之中。
  
  年纪轻轻的有什么苦楚?有的。我不是说劳动的苦。尽管那种强度对我们来讲太残酷太不人道。我们的苦楚来自政治压力,来自思想痛裂。小陆的家庭是资本家成份,来海南岛之前父亲被活活打死,母亲则被逼疯。小梁的家庭是贫民成份,他来海南岛反而增添了疾病之中还在卖豆腐的父母的经济负担,一家五口平均每人七元钱的月生活费本来是由他负担五分之三的,而不来海南岛则视为不忠表现,他和父亲在"下乡学习班"里熬了十几天熬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表示效忠。我嘛,父亲被关在走资派大牢里,被造**派打得死去活来,几次告讣而又未讣,他未死在白军日军蒋军手里,却已关乎造**大军的手掌翻与不翻之中;母亲在我和弟弟到生产兵团来的那天,是被造**派用绳子牵着赶到学校上车地点与我们告别的。我们都是带罪来到中国人民解放军广州军区海南岛生产建设兵团接受再教育的,要脱胎换骨,用劳动的汗水洗尽自已出身的污垢。藉着这种思绪抢大锤劈利斧改天换地,劳心劳力的沉痛程度不言而喻。小溪,夜灯下的小溪成了我们洗涤汗水泪水的凉床,岸边看我们泡猪的黎家姑娘成了抚平我们身心创伤的温柔。
  
  自从我听说明年工农兵上大学除了"层层推荐"外、还加一了条"凭考试成绩决定录取"以及"在可教子女中评选2%名额的优秀知青"的消息后,心中死灰复燃。白天仍"出大力流大汗誓把荒山变胶园",夜里则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啃数、理、化课本。这些书是跑了几十里借回来的,由于不懂的地方无人可指正,只好反复地大量地在被窝里演算习题,以求贯通。书读得很不潇洒,因此泡猪的兴趣也没了。往往是赶到小溪里三下五除二地擦擦身子,略感已净便窜回茅屋偷读去也。精力有限,我无暇顾及朋友,把个小陆小梁撂到了一边。好久了,总有两三个季度了吧,一夜当他俩湿漉漉地带着那个黎族少女悄悄地回到茅屋并反插门梢时,我终于才知道他俩和她恋爱上了!
  
  我坐在床上,木瓜似地看着他俩安顿她:小梁让出自己的床铺让她睡,自己要和小陆搭铺。她摇头又摆手,表示不用睡床,指指地上做做动作表示还是按黎家习惯坐在地上抱膝而睡;他俩无奈,在地上铺上一张报纸,她点头笑了,坐到报纸上抱膝而笑,轮番地望着我们,还是笑。老战士们将黎族少女统称为"黎妹",因此我们就成这位黎族少女为"黎妹"了
  
  一夜无事。当晨号吹响时,我们从床上跳起,收床、打饭、备刀、扛锄、排队、入列、受训、呼号,最后高唱战歌开赴工地。黎妹留在茅屋里。半路上,原先整齐的队伍已成土匪上山状,三三两两地蠕进。我想起临出茅屋前小梁打着繁多的手语教她"不要站起来、站起来会被别人发现、中午我们轮流回来给你打饭"等等,忍不住放声大笑。我们三人一直相互捶到工地,肩膀也被捶肿了。
  
  她和我们三人共同生活了五六天。
  
  真可惜,知青那个年代,前期一点也不罗曼蒂克。尽管她很想我们当中一位同她结为百年之好,但小梁和小陆只是茅屋藏娇而已,他俩很满足。
  
  一天,我们放工回来,黑漆漆的茅屋里再也没有了那个扑面而来的黎妹了。
  
  又一天,我们放工回来,黑漆漆的茅屋前蹲着一个黎族老伯。看到我们这些高高大大的汉族青年走近,他裂开大嘴笑着问哪一位是"梁同志"。但见此公:手里提着一只红冠大公鸡,腰里别着一把猎刀,刀柄上插着一枝绿叶。我们瘫了,这不就是老战士们常说的"黎族阿爸拜女婿"的实况演出吗?!小梁吓得无影,小陆惊得无踪。我战战兢兢地用黎话向老伯致意:"捞塔捞控控!"(意即吃饭吃饱饱,是当时黎族人最好的问候语)。老伯笑着对我说些什么我一句也拾不着。怕事情闹大,我叫老伯第二天再来。
  
  如是两次,小梁小陆照跑不误。纸终于包不住火,连队像滚水一样开锅了。事因第三次不是老伯独个儿笑眯眯地来看我们,而是一大伙携刀举枪、怒目提眉的壮黎杀到连队来也。连长领着一大伙老战士向来宾们点头哈腰递烟敬酒,熬到团部派来的专车赶到,又由团长带着一大帮科长向来宾敬酒递烟哈腰点头,最后以一百元巨款作息此役。来宾们一撤,首长们刹时反笑为怒,咱仨像小羊似地被五花大捆,批斗会从夜里开到天明……
  
  我独自坐在小溪里泡猪已经三月有余了。三个月以来她是头一次出现在溪边,静静地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我。她想哭,我也想哭。小梁已永别人世,上个月经兵团医院证实他不是装疯后,才允许他回广州治疗,在红卫五号海轮途经香港水域时,他从船上奋力跳入大海想向那边游去,可是未能游出船沿翻起的卷浪就被漩涡拉进了船底。小陆被发配到海南岛中部,那里正在挖一条准备贯穿五指山腹地的战备长壕,他的来信只有六个大大的草书:很苦很苦很苦。我用溪水拭泪,在黑幽幽的绿掩下,在黑麟麟的溪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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