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开暗夜的理想之光(杨宗国)
20年代初期,五四运动的洪波已经消退,大革命的时代尚未到来。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依旧被帝国主义列强和他们豢养的各派军阀窒息着。诗人在苦闷中彷徨。他不满现实,热烈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在灿烂星空的诱发下,写下了这首浪漫气息浓郁的《天上的街市》。/PGN0262A.TXT/PGN天上是引人欣羡的。诗人用“美丽的街市”“世上没有的珍奇”,暗示了那里的美好、富足。淡淡的点染,已经使诗人为之不平的人世黯然失色。读者谙熟的人间街市,处处都烙下统治者丑恶的印记。一面是荒淫,一面是赤贫;既有寄生的傲慢阔佬和妖艳女人,趾高气扬的外国巡捕,又有踯躅的乞丐和拉客的娼妓……人间街市是剥削阶级罪恶的温床,秽行的橱窗。诗人理想中的天上街市,如炫目的光束,划开了现实的浓重夜色。更令人神往的,是太空中牛郎织女幸福美满的生活。3、4诗节,引读者去想像两幅使人心醉的图画。一幅是牛郎织女骑着牛儿?过浅浅天河自由来往的“骑牛图”;一幅是他们提着灯笼在天街的“闲游图”。前一幅图画或者有天河溅起的清冽水花,但整个氛围静谧安宁;后一幅图画则多少有些熙熙攘攘了。两幅图画,都传出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情调,透露了诗人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这里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对神话人物的选择。牛郎是神话传说中惟一的劳动人民变作的神,诗人把他置于理想生活的中心地位,体现了关心劳动人民命运的进步思想。二是对神话的改造。传说中牛郎织女在天上的生活并不美妙,天界统治者王母娘娘用玉簪划下的银河将他俩分隔开,每年只有一次在七夕的鹊桥上相会。诗人按照理想的逻辑,把不可逾越的天河变为“浅浅的”“不甚宽广”,把造成不幸的障碍化作美好生活的陪衬,为古老神话赋予新意,给诗中幻境着上一层更加迷人的色彩。“诗人转动着眼睛,眼睛里带着精妙的疯狂,从天上看到地下,地下看到天上。他的想像为从来没人知道的东西构成形体,他笔下又描出它们的状貌,使虚无杳渺的东西有了确切的寄寓和名目。”(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第五幕一场)在我国传统诗歌中,想像丰富、精骛八极、心游万仞之作并不鲜见;借幻想的光明以指斥现实的黑暗已成一切积极浪漫主义诗/PGN0262B.TXT/PGN人的共同笔法。但是,那些作品和本诗有着质的不同。屈原的《离骚》,糅合了神话传说、历史人物和种种自然现象,境界飘渺迷离,场面宏伟壮丽,达于想像的极境,有力地表现了诗人坚持理想和斗争不懈的峻洁人格。但诗人不啻神游中每感失望,篇末望见故乡、回到现实时更抒发了令他哽咽的悲愤:“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李白梦游天姥山,以仙人出游景象为高潮,倾注畅朗饱满的诗情于斑斓壮丽的诗境。但瞬息之间,即被无情的现实扫荡一空:“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无可奈何地慨然长叹。苏轼神往“天上宫阙”“琼楼玉宇”,“欲乘风归去”,又忧虑“高处不胜寒”,只好在地上“起舞弄清影”,以求“何似在人间”的自慰。凡此种种都程度不同地给人以鼓舞或陶冶,但他们又都受时代限制,看不见实现各自理想的可能,因而给想像投下阴影。五四时代崛起的大诗人郭沫若,已经看见十月革命放射的人类希望之光,深信:“最终的胜利总在吾曹!至高的理想只在农劳!”(郭沫若《巨炮之教训》)他笔下的幻景分明已带有革命浪漫主义的全新色彩,真切、新美、了无阴翳,更能有力地鞭挞现实,引人向上。正如闻一多评价《女神》时所说:“若讲新诗,郭沫若君的诗才配称新呢,不独艺术上他的作品与旧诗词相去最远,最要紧的是他的精神完全是时代的精神――20世纪时代的精神。”(闻一多《女神之时代精神》)/PGN0263A.TXT/PGN本诗的巨大艺术魅力,除上述立新意、辟新境外,还在于结构精巧浑成、匠心卓异。街灯与星星都远远地在夜色中放明,视觉感受极相近似,诗人由此落笔,把地上、天上融成一片,进而放纵想像于星空,十分自然;第2节用轻巧的笔触略加点染,幻想出天上世界美妙而朦胧的背景;第3节推出人物,想像更为具体、真切;第4节写到流星,这一飞驰苍穹的光点,使全诗境界顿显活跃。诗人像是采用了我国绘画中层层皴染的传统技法,使画面越来越清晰,幻景越来越动人。结尾一句“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给读者一幅历历可见的牛郎织女游乐图。诗收束了,但星际人物出游的景象还在继续,显得余韵悠然。语言平易、亲切。“好像”“我想”“你看”……如同对最亲近的朋友娓娓而谈,在不知不觉中牵动着读者的视线和思绪,使之和诗人一起去仰首星空,观赏奇景,驰骋想像。至于章法的精美,诗句的匀称,音律的和谐悠扬,读来更不难体味。 (选自《中国现代诗歌名作赏析》,《名作欣赏》编辑部198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