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容易受天气影响的人。
喜欢阳光明媚的日子。穿过玻璃的阳光能给人明亮的感觉。空气是清澈的,夹杂着咸咸的大海的味道。会趴在窗台上看天上的云,想象着它是像兔子还是像飞马。看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看阳光班驳地照在他们转瞬即逝的脸上。可以傻傻地看一个钟头,会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像婴儿般单纯而透明的微笑,映出天空明净的蓝色。
有时候,会散着头发,穿宽大的毛衣,光着脚穿冰凉的木制拖鞋,一磕一磕地跑下楼。听空旷的楼道里回荡着悦耳的声音,清脆的,和飘起来的头发一样清新。毛衣很大,有整齐的条纹,红的、黑的和白的,是我喜欢的颜色。已经很旧了,有些起毛,可我还是经常穿它。因为它带着我的味道。一般我只在周围的草坪上走走,让刚出芽的小草在我的脚趾缝间乱窜。心情是跳跃的。如果有时间,我会一个人跑到海边。阳光暖暖地晒在身上,很舒服。南方的冬天是温暖的。听说北京一年到头难得看到蓝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论怎样,我想自己都是幸运的。因为头顶上就是一片刺目的蓝色。
然后我会跑回家,在日记本里写下:
天气:暖暖的幸福
就是这样容易感动的人。会经常莫名其妙地为一朵云,一阵风,一种色彩,一段音乐而感动。发现自己的情绪有时反复无常。像天气一样,忽明忽暗,忽晴忽雨。
我想,这是因为体内流着母亲的血的缘故吧。
那些泛黄的照片,夹在陈旧的像册里。大大的眼睛,浅浅的酒窝,甜甜的笑。那是个平静而温顺的女孩。可我知道,年轻的体内有着暗涌的激情和不羁的灵魂。我想母亲曾经美丽过。只是年轻的岁月就像风一样逝去,抚过脸颊,抚过鬓角,抚过内心的每一处地方。留下的,除了沧桑的痕迹,就再无其他。美丽原来也是短暂的,像昙花,只开在浓浓的夜色中,绽放尽所有的芬芳。在天明的时候,她就凋谢,用她败掉的花瓣诉说着曾经的妩媚。
母亲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她经常没有缘由地发怒。歇斯底里地发怒。我怕,怕这种没有征兆的暴风雨。那个除夕夜,碟子摔在地上发出残缺的声音,房门被沉重地关上,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宁静的夜空。我想有些东西就是不容易忘记。父母争吵的时候,我已经习惯像空气一样存在。除了沉默,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我一直是无能为力的。
可她有时候也会快乐得像个孩子。我喜欢她微笑的样子。浅浅的酒窝,甜甜的笑。一口洁白的牙齿。那一刻,我的心是柔软的。她依旧美丽。我想自己是那么爱她,只是从没有对她说过而已。
从小,我就是语言贫乏的孩子。不懂得说爱。也许是拥有得太多所以变得麻木。常常一个人想,想一些明知道不会说出口的话,在心里说很多遍,只是最终把它们淹没在心底。有时候会把它们写下来,随便一张纸,或者本子里随便的一页。只是写下来,把想说的话对自己说一遍。我想用这些没有缘由的文字来填充自己记忆的某一片空白。记得六岁那年,我在母亲生日的那天给她送了第一张贺卡。我告诉她我有时候是那么恨她。可我知道我其实是那样爱她。爱和恨有时候是没有界限的。时间模糊了它们的界限。也许是因为爱,所以无可奈何;因为无可奈何,所以麻木与冷漠。
所以生活其实是不留任何痕迹的。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可我早已飞过。”
我在想,究竟什么才是恒久不变的呢?没有答案。
有雨的日子,我的心是潮湿的。
一个寂静的夜晚,我在细碎的雨声中惊醒。没有披衣服,就站在窗口看外面漆黑的夜,看雨点在风中摇曳。然后莫名其妙地惆怅。雨点是如此脆弱而暧昧,像透明的蔷薇,盛开在潮湿的沼泽中。沉沦,然后消失。这个诡异的精灵,就这么轻易地来,然后离开,除了下坠,它没有方向。突然发现自己的脸颊湿漉漉的。沾一点眼泪放在唇边,竟然和雨水一样味道。带着淡淡的苦涩。
飘雨的天让我感觉到寂寞。我想,天也会寂寞,因为没有太阳。所以它会安静地哭泣。
有人说寂寞的时候最容易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我喜欢放柔和而感伤的曲子。时常放维尼亚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低沉的旋律,平静的音调,像一段光滑的丝缎,轻轻地滑过我心中最脆弱最柔软的那部分。待我想用力抓住它时,它却在瞬间高歌而去,不见踪迹。我会把心浸在这些阴郁的旋律里。任眼泪肆意地流淌。纯粹的眼泪是没有感情的。它可以彻底地洗过心中那片阴霾。
然后我会打开日记本,写下:
天气:寂寞的眼泪
文字像雨点一样,脆弱而暧昧。带着浅浅的伤感,洒在我的日记里。喜欢安妮宝贝的文字。像一个美丽的沼泽,不可自拔地陷进去,温柔地疼痛。宿命和无常,爱情和死亡,告别和流浪。颓靡而绮丽的文字,在蕴藏威胁的背景下显露出斑斓而饱满的色彩。那是雨天里的文字。那是寂寞的文字。
我是相信宿命的人。
因为相信生命的不可预料和难以捉摸。是和天气一样诡异而毫无征兆的东西。不可避免,可又心甘情愿。
安妮说,偶然的,看到一个男人的唇角,你爱上他。他的唇角有诡异的记号,你辨认出来。你看着他,在人流穿越不息的大街上,尾气和灰尘把你包围。他越过你的时候,距离你只有2厘米。但是他过去了。你不知道他去哪里。一生都不会再看到他。
一个朋友说,人和人擦肩而过的几率是几亿分之一。
我想,那是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有时候一个人坐在礁石上,看太阳坠入大海的瞬间,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想,也许是几千年前的那个我,也曾经在几百个黄昏时刻,看那恒久不变的日落。
有些相遇是无能为力的。
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遇到一个不知名的陌生人。你看着他,但是你们没有说话。然后你们分开,从此再没有见过。可是你记着他。平静地记着他。像一个遥远而古老的传说。就像天空的那片云彩,千年前,它悬挂在某片天空,你看到它;千年后,它又出现在你的天空里,再次看到它,你就莫名地感动。
所以不喜欢打伞。相信所有的雨都来自古老的国度。知道每滴雨都有它自己的故事。我想在这些雨点中找,找属于自己的曾经,那些依稀的记忆。
然而也知道,有些分离同样是无能为力的。
在商店门口,看到那件普通的毛衣。很普通,也很廉价。看到它的第一眼,没有触动的感觉,只是在想,我是否会喜欢它。然后就从它面前走过,没有触碰它,甚至没有多看它一眼。只是很平静地走过,不做任何停留。等走过无数的商店,触碰过无数的衣服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我还记着它。我以为我可以遗忘。可其实不能。于是我开始发疯地往回跑,我想我一定要找到它。当再一次站在它面前时,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我知道自己即将失去它。因为它已经不再是我第一眼看到它时的样子。
天渐渐暗下来。我没有开灯。电脑屏幕像一片白茫茫的雪后原野。我对着自己的文字泪流满面。
似乎有些起风,我起身披了件衣服。打开音响,站在窗口看上帝涂抹天空的色彩。
灰白,灰,黑。
上帝在涂抹自己的心情么?
我情不自禁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