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汪曾祺老先生的公开信

汪老先生:

《胡同文化》是您老先生为摄影艺术集《胡同之没》写的一篇书序。有人读了后说“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胡同文化已渐渐消失,但对于它的衰落,作者却很眷恋,甚至伤感。封闭文化本应是加以批判的东西,对于它的消失,人们应该象鲁迅对待雷峰塔的倒掉那样拍手叫好,可是汪老先生却又为何如此伤感呢?”这显然是受了人教社中语室编著的《语文第一册教师教学用书》的影响。

可是,我在文章中读到的却不是您对封闭文化的眷恋和伤感,而是对胡同文化的调侃、嘲讽和不满。

“锣鼓听声,听话听音。”读书,关键在读懂言外之意。不知我对您文章中的以下理解是否正确?

先说“住在胡同里的居民大都安土重迁,不大愿意搬家”这一段吧。“旧房檩,断砖墙。下雨天常是外面大下,屋里小下。一到下大雨,总可以听到房塌的声音,那是胡同里的房子。”

这里,言外之意是,这样差的房子,老北京,你们还留恋干什么哪?我为什么这么理解?因为接下去您是这样写的:但是他们舍不得“挪窝儿”――“破家值万贯”。这里一个“他们”就表明您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如果联想《胡同之末》摄影集里那些前面是墙上写着“拆”字的破房子,后面是高楼的照片,就很容易明白您在这里为什么要直接引用那些老北京的日常口语,目的不就是引用“他们”自己常说的口头语来调侃,含蓄地讽刺那些“安土重迁”不愿意搬家的人么?

再说“北京人易于满足,他们对生活的物质要求不高”这一段。“有窝头,就知足了。大腌罗卜,就不错。滴几滴香油,可以待姑奶奶。虾米皮熬白菜,嘿!”这些话中,局外人调侃的味道更浓,简直是嘲讽。意思是:你们也太易满足了。自己物质要求不高,倒还可以理解、原谅,但大家看看,臭豆腐滴几滴香油,竟然可以待姑奶奶这样的贵客了!面对虾米皮熬白菜如此蹩足的菜,竟然也发出“嘿”的赞叹之声。唉!一味的满足于过穷生活,叫人说什么好呢?还说“北京的熬白菜也比别处的好吃”呢!现在是什么时代了?90年代了,改革开放十多年了,商品经济时代了,广东等沿海地区已经在公开提倡讲究享受了,你们这种生活要求就未免显得太低了一点儿了吧!

这两段为什么这么含蓄,只用调侃的语调来讽刺?因为您虽是江苏高邮人,但已经在北京生活了大半辈子了,算得上是半个老北京了,对长期相处的老北京们的心情是理解的。而且,上面这些心态,诸如随遇而安、安分守己、知足常乐,在过去,向来是提倡的传统呀,大加挞伐没有必要,如果用严厉的语言批判,还可能会令有些人一时接受不了而产生反感呢。那为什么您又讽刺呢?因为,现在,北京高楼起来了,有些人还恋着“残破”的旧房子舍不得走,商品经济大潮下,有些人还不愿意下海挣大钱,不敢讲享受。这岂不太跟不上时代了?

再看“四合院是一个盒子”一段。这段中用了十三个引号,前十二个引号都是为了标明这些全是老北京的常用口头语言,让人们从这些口语中看到,老北京讲究的“处街坊”是除了会棋友“杀”一盘,到“大酒缸”喝两个和“会鸟”外,就仅仅只“随”一点“份子”而已。这里,又为什么特意把“随分子”一词拆开?为的是说明那也不是心甘情愿,是出于“礼数”不得已而为之。可见,胡同里、四合院里的那些老北京是多么的保守,是多么的自顾自。所以,您在这段的最末就忍不住用“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个现代谁都不以为然的、过时了的格言来公开讽刺老北京们了。

至于“北京人爱瞧热闹,但是不爱管闲事”这段,从“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等贬义词就可看出您对下面描写的几件事的强烈不满、气愤和批评。在最后您索性用“这话实在太精彩了”“北京人,真有你的!”这些反语来讽刺“安分守己” 过分,达到“逆来顺受”丧失正义感的令人气愤的现象。这里比前三段的调侃讽刺就更尖锐些了。这真是讽刺意味越来越浓,不满情绪越来越强,批评语气越来越厉害呀!

说到“北京的胡同在衰败,没落”这段。“大部分民居的房屋都已经残破,有的地基柱基甚至已经下沉”“西风残照,衰草离披,满目凄凉,毫无生气”,为什么把胡同描写得这么凄凉,而且在最后还用了一个贬义词“毫无生气”?如果联系《胡同之末》中那几张毫无表情的老年人孤零零地站在糊涂的破房子前回头怅望的照片,我们就可以明白,这里意思是说,这样凄凉而毫无生气的地方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不远处边林立的高楼、生气勃勃的大街在向你们招手、在呼唤你们哪!这里是向人们暗示,目前,北京古老破旧的大杂院正被现代化的楼房所取代,旧胡同已经失去它存在的基础。对满目凄凉、毫无生气的胡同和四合院,还留恋什么呢?

最末段,“再见吧,胡同。”如果联系上段中的“在商品经济大潮席卷之下,胡同和胡同文化总有一天会消失的。”这个文章的主旨句来看,那等于后面省略了一句“再见吧,胡同文化。”分明是指出了胡同和胡同文化必然消灭的历史趋势,是在劝说老北京们快快离开胡同和四合院,快点儿放弃那些过时了的胡同文化――安土重迁、保守自私、易于满足、逆来顺受的心态、;分明是在劝老北京们快快乐乐搬家,劝老北京们不要封闭在“独门独院”中“各人自扫门前雪”,劝老北京们不要满足于太低的生活条件、要快下海去挣钱,劝老北京们要多一点儿正义感、多关心国家大事。

有些人以为“怀旧”“伤感”是您自己对胡同的感情,可能还没有错。因为“看看这些胡同的照片,不禁使人产生怀旧的情绪,甚至有些伤感。但是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句中的“人”是指那些“老北京”,可能也包括着您自己 ,但这句完了,您马上就用了一个句号,接下去就劝人们说“但是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意思是说,豁达一点儿,看得开一些吧,胡同的衰败、没落和消失是必然的,过分伤感没有必要,至于有的人怀旧,“还会保留一两个”让你去“怅望低徊”的。但有人因为您这儿用了“伤感”“怀旧”“无可奈何”等词,就认为您老先生对胡同文化也“伤感”“怀旧”,甚至“眷恋”,在文中“对正在消失的胡同和胡同文化,给予理解,表达了无奈”(《教师用书》87页),那是否违背了您的本意?我想:您虽然是七十多岁的老年人,但究竟是一个豁达的知识分子,不是一个悖时的、固执的、不通世务的老古董 。您生活在北京大半辈子,在晚年,亲眼看到了改革开放以来周围事物迅速在变化,清楚的了解时代的变迁,理解客观事物变化必将带来思想观念变化这一真理。在文章的措词造句中看出,您对胡同文化是竭力的调侃、嘲讽,,表达了自己对那些旧文化、旧思想的不满和批评。您对胡同的消失,是豁达的,对胡同文化,有清醒楚的了解,对胡同文化的消失,有智慧的认识和判断。胡同可以“保留一两个”,让怀旧的人去怅望、伤感;但对于胡同文化,您认为,应该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不应该保留,不应该眷恋。您写本文的意图是劝说老北京们要跟上时代的步伐、与时俱进,抛弃旧思想,抛弃封闭的胡同文化。可是,因为您含蓄地没有在最后直接写出“再见吧,胡同文化。”许多人又不去联系您写本文时的背景(1993年)和《胡同之末》这本摄影集中的照片,造成了人们对您文章主旨的误解,请您多多包涵。

浙江省温岭市二中教师 王 敬

2002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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