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小西
岁月在不经意间从身边划过,在每个匆忙的身影背后,父亲关爱的目光越来越远。
大家都叫他老海,有时我也这么叫。老海也不生气,咧着嘴对我笑。
我说:“老海,给我五毛钱,我要吃冰棍。”这时的老海就会用一种讨价还价的口气问:“你洗碗了没有?洗了我就给。”
说实话,我觉得老海真吝啬,就五毛钱,还指使我干这干那。在平时,老海也常夸我是个男子汉,你说一个男子汉能为了五毛钱弯腰吗?
我的眉毛皱了起来,老海只好掏出一沓旧票子,小心地从中间抽出一张面值五毛的,递给我。我知道,那张一定是那沓本来就很旧的票子里最破的一张。
老海就是这样,对钱有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悭吝。
老海在把钱递给我的时候,通常会狠狠地捏一下我的脸蛋,像是要发泄一下失去五毛钱的痛苦。这时的我,接过钱就跑。我不喜欢老海的手,别说捏,就是摸在脸上也拉得肉疼,他的手太糙了。
老海是个做粗活杂活的,什么事都做,常常被人呼来喝去,看上去很可怜。而越是可怜的人越容易让人看不起,关于这一点,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从老海的身上有所体会。
其实,我心里和大伙儿一样,也不太看得起老海。因为老海的女人跟着别人跑啦,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还不可怜吗?而且老海的女人跑了之后,别人说:“老海,你的草帽是自己编的吧,怎么还是绿的?”口气很是猥琐,但老海依然只是讪讪地笑着,这让我更看不起老海了。
可是,即使我再看不起老海,有些事实却是无法改变的,我必须和他生活在一起。因为老海是我的爸爸,我唯一的亲人。
老海干活没有什么规律,还特别忙,常常我放学回来,家里仍是冷锅冷灶。老海对付我的策略就是——收买。
比如,烧一次饭加洗碗等于五毛钱,打扫卫生一次等于五毛钱,如果我能把自己的衣服洗干净,说不定还能得到一块。我把这些都用一个小本子记下来,然后和他“结账”,有时候老海会大呼小叫地说太多了,然后就没皮没脸地和我“还价”。一般来说,我还是能如愿地拿到一些,用现在的话说,不过是打了一些折扣而已。
和老海在一起生活肯定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也有一些别的孩子体会不到的乐趣。平时,只要老海有空,他就会陪我玩儿,玩一些小孩子才玩的游戏,跳房子,打弹珠,拍画片之类的。我们在一起玩得没大没小,我高兴了就叫他爸爸,不高兴就撅着嘴说,老海,你不许赖皮!老海就开始狡辩,我没赖皮,我没赖皮。我嘟着嘴,不作声,很生气的样子。这时的老海就会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发呆。
老海的无辜眼光里,还有些很复杂的东西,但年少的我还没法读懂。多年以后,回忆起那些细节,我才知道,其实老海的眼光中夹杂着慈祥、怜爱,以及成年人才有的无奈和伤感。
老海有时也真的挺惹我生气。
有一次,老海带我去逛商场,我看中了一支电动枪,可老海看了看价钱,说什么也不买。我说,以后你可以从我的“工资”里扣。老海犹豫了片刻,反而恶声恶气地说:“不行。”
回来以后,我和老海生闷气。老海可能也知道我真的生气了,就变着法来哄我,还说要帮我做一把木头枪,肯定和真的一样。不说枪我还不来气,一说枪我就更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老海说:“男子汉可不兴哭鼻子,你看我,就从来不哭。”
我觉得老海说得有点道理,这件事后来以一把木头枪为替代品结束,而老海的这句话我却记在了心里。
可是,在我十二岁那年,老海却哭鼻子了,他忘了曾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事情的缘起是因为李小球,李小球是石厂李老板的儿子,所以李老板被我和老海戏称为“李大球”。那段时间,老海就在李大球的石厂开山,工资好像还不错,老海很开心。